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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是廖招弟操辦的,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哭,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睡了就一個人鎖上門,在房間裡眯會兒,一滴眼淚都沒有。
有些嘴碎的人就說,秋花老太太家這孫媳婦是個心腸硬的,年紀又輕,才二十出頭,估計留不了幾天就要跑回娘家了,那沒出世的孩子大概也見不了天了。
也有街坊四鄰去勸:「姑娘啊,你別忍著,想哭你就哭。」
她只是搖搖頭,說她不要緊。
怎麼會不要緊呢,在大火里沒有回來的,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親。
等弔唁的賓客都散了,她叫守夜的遠親去歇會兒,自己一個人坐到棺木前,一個人燒紙,一個人擦遺照,一個人絮絮叨叨:「鵬哥,你別擔心家裡,我會照顧好奶奶,照顧好我們寶寶。」
她摸著棺材,自言自語。
「你以前總是說,我是為了報恩才跟了你。」
戎鵬是為了救她才被大火燒傷了臉,她其實是個很膽怯的人,平生就大膽了一次,死乞白賴地賴著他,賴著成了他的女朋友。
她其實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他。
「你在救我之前我就見過你了。」
那個時候,戎鵬的臉還沒有受傷,很陽光,也很俊朗。
「你不記得了吧,去年六月份,你在南城的三里胡同口幫一個老人家找貓,你來我家討了一杯水,還問我可不可以加冰。」
他當時也是穿著那一身橘色的消防服。
「你不知道你當時笑得多傻。」
她說著笑了,眼淚滾了下來,她抹掉:「等我們寶寶長大,我就告訴他,他爸爸是個很優秀的消防員。」她一隻手覆在小腹上,一隻手撫摸著棺木,「鵬哥,你別怪我,我不會再讓我們的孩子去當消防員了。」
她已經把她的丈夫交給了人民,就容她自私一次,孩子不給了。
「鵬哥。」
「鵬哥。」
「……」
她守在靈堂前,一聲一聲叫著,也沒有痛哭流涕,她不能大哭,她腹中還有孩子,孩子還太小,她不能哭。
晚上十點多,有人來敲李銀娥家的門,她當時正準備要睡。
徐檀兮也還沒上樓。
「這麼晚了誰啊?」李銀娥擺擺手,示意徐檀兮上樓,「你先去睡,我去看看是誰。」
她披了件衣裳去開門,是廖招弟過來了。
「笑笑,你怎麼這麼晚過來了?有什麼事嗎?」
廖招弟頭上戴了孝,身上穿著白色孝衣,她年紀輕,隨戎鵬的輩分,喊徐檀兮姐姐:「徐姐姐她在嗎?」
「在呢。」李銀娥回頭喊了一聲,「小徐,笑笑來找你了。」
徐檀兮去給她泡了一杯熱茶,加了蜂蜜和紅棗。
晚上很冷,徐檀兮在椅子上墊了厚厚的墊子,讓廖招弟坐下,還給了她一床蓋腳的毯子:「這個是果茶,孕婦也可以喝,你喝一點,暖一下身子。」
廖招弟喝了小半杯,情緒看著還算平靜:「我聽我奶奶說你會繡花。」
「嗯,會繡。」
她把杯子放下,懇求道:「徐姐姐,你可不可以給我繡一塊蓋頭?」燈光照著她的臉,她皮膚有點黝黑,她很年輕,只有二十歲,剛到結婚的法定年齡,「不用很複雜,簡單地繡一下就可以。」
徐檀兮答應了:「好。」
廖招弟走後,戎黎過來了。
李銀娥識趣地給他們騰了地:「你們倆慢慢聊,我先去睡了。」
李銀娥的臥室在一樓,徐檀兮怕吵著她,拉著戎黎上了樓。她的房間和戎黎的剛好相反,面朝東面,白天,太陽能漏進來一窗戶,晚上,月亮也能漏進來一窗戶。窗戶旁有個繡花的架子,再往旁邊是個書櫃。屋裡的擺設不多,但都很精緻,地毯和床單都是暖色調,她應該是很喜歡君子蘭,很多私人物件上都繡了圖案。
徐檀兮把屋裡唯一的椅子推給他坐:「你幹嘛這麼晚過來?」
他坐下,把她拉到身邊:「我不放心你。」
村裡的喪事都會辦得很大,晚上還會奏樂,會請人來哭喪,她不是鎮裡的人,應該以前沒見過,戎黎擔心她會害怕。
「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窗戶沒有關嚴實,徐檀兮去關窗。
戎黎起身,跟在她後面:「我怕你胡思亂想。」
他手伸過去,給她關上窗,順帶環著她的腰,把她帶進懷裡,小心仔細地抱著。
徐檀兮覺著他有點草木皆兵,好像把她當成了易碎品,她仰著臉看他:「我沒有亂想,就是世事無常,有一點感慨。」
戎黎不說話,抱著她,總之就是特別想把她藏起來,世上好危險,把她擱哪兒他都不放心。
「戎鵬走的時候,我在巷子裡碰見他了。」徐檀兮說,「他好像以前見過我,說回來跟我說。」
「可能在南城見過吧。」
徐檀兮沒有什麼印象。
「杳杳。」
「嗯。」
戎黎伏在她肩上,臉蹭了蹭她的頭髮,他低聲說:「我會活很久,不會讓你給我守靈。」
屋外沒有月光,天色陰沉。
半夜,李銀娥起來方便,看見院子裡的燈是亮著的,門口好像有個人影,她裹緊衣服,拿了根掃把,走過去看看:「誰在那裡?」
門口的人影動了動,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