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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清瘦,臉上沒有絲毫多餘的贅肉,只剩下那副頭骨架著薄而乾的皮,她的眼睛是凹陷著的,也許是因為剛才那場敗仗,紅血絲遍布在眼白之中,瞪大的時候,微微怵人。
眼角紅痕是剛哭過的痕跡。她坐在原地,口氣中滲著寒意:「他都已經走了,你現在來幹什麼?」
祝興妍沒坐近,只是站在不遠處望著狼狽的母親。
不知為何,心裡冉冉升起些同情,卻又被硬生生壓下去,仍是拿一張冰塊臉對著她:「那好,我走了。」
說完,她作勢要轉身離開。
只是卻像是觸動不該碰的機關,在措不及防間,母親如餓狼撲食般朝她撲過來。
惡狠狠地拽上她的胳膊,迎面上去,就是力道極重的一巴掌,話語劈頭蓋臉地落下來:「祝興妍,看著我被你爸像狗皮膏藥似的甩掉,你現在是不是很滿意啊,我這麼多年,供你吃,供你穿,不過就是讓你趕緊回來一趟,你都故意遲到那麼一兩分鐘,也真是養了個餵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生你。」
這一掌算不上輕。
在她被寒風吹得慘白的臉上立竿見影般隱現出紅痕來,帶著火辣辣的疼。
從鄭椿嘴裡吐出的每個字眼都像是利刃在剜割著她的心,有無盡的鮮血橫淌出來,沿著疼痛的縫隙一點點在往下滲,無所顧忌地灼燒著她。
尤其是最後那句「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生你」。
倏然間,這些年悶在心裡頭的委屈一涌而上。
難道生下來就被迫承受著「私生女」的污名,是她願意的麼?
鼻尖酸意泛上來,眼眶發紅髮熱,像是要化作濕熱的淚水從眼縫流出來。
但終究是忍住了,似是保留著最後那倔強和自尊。
稍微穩了下呼吸,祝興妍重新抬眸直視起眼前形容枯槁的女人時,目光卻在悄無聲息間又多了幾分憐憫與諷刺。
自始至終都為父親而活的母親,也真夠可憐的。
耳畔被轟鳴聲漸漸覆蓋,四肢像是散架似的發軟,她強撐著扯起嘴角,故作輕鬆道:「那行,從今以後,您就當沒生過我,我也當沒您這個媽。」
語閉,她頭也不回地徑直離開,到底沒讓鄭椿看到她已然奪眶而出的淚水。
從公寓大門出來,外頭的夜色涼得刺骨,算不上皎潔的月亮高懸在空中,隨著迎面而來的凌冽寒風掠過她略帶疼意的臉頰。
饒是鑽心的疼,但流出來的淚也只有那麼幾滴,其餘地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反覆告誡自己,這種事並不值得浪費眼淚。
隨意在人潮喧鬧的大馬路上,攔上輛計程車坐回去。
車輛沿著寬闊的大道,沒入車水馬龍,踩著一路排開的青黃路燈向前行駛著。
寂靜得就像這只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一切都未曾發生。
可饒是這樣,思緒還是彎彎繞繞,方才母親難堪的模樣,又重現在眼前。
這麼多年來,父親早就已經不愛母親了。
只可惜,偏執的母親卻壓根不願意承認這樣的現實,自欺欺人,直到現在。
兩人之間唯一的牽絆或者說是糾纏,就僅僅只是祝興妍而已。
對鄭椿來說,她就像是孤注一擲的籌碼,唯一用途就是用來拴住這個男人。
而對祝振霖來說,她就像是恨不得一腳踢開的拖油瓶,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當年由於荒誕才犯下的罪過。
突然之間,祝興妍覺得自己被強烈的孤獨感所包圍著,幾乎是插翅難逃。
似乎,暖意總是被隔絕在外,一絲一毫都滲不進來。
突兀的手機鈴聲伴隨著震動響了起來,將車內的寂然倏然打破。
屏幕在黑暗中散發著刺眼的光線,祝興妍順著去看,上頭的備註把她從混亂的思緒中又拉回來——葉潤績。
像是在期待著什麼,又像是在懼怕著什麼。
祝興妍躊躕兩三秒,還是選擇把電話接來,壓低聲音清了清嗓子,剛準備說話時,那頭的人卻先一步開口:「是祝女神麼?你家老葉成鬼了,方便來接一下麼?」
鬼?祝興妍沒反應過來。
只聽這嗓音還挺生疏的,也沒辨認出是誰在說話。
沉默空隙,對方瞧出問題來,又趕忙補上一句自我介紹:「我是徐辰逸,之前我們電影院見過的。」
名字倒是耳熟,努力回想,是有點印象。
祝興妍「哦」了聲,又跟著狐疑地問道:「你剛說他成鬼了?」
「對啊。」徐辰逸應得乾脆,「酒鬼。」
「……」
無語過後,眉頭緊跟著蹙起,十分在意地確認著方才的事:「你的意思是他喝醉了?」
「那倒不是。」徐辰逸否定她的說話,而後糾正道,「生生被灌醉的。」
「啊?」祝興妍詫異,他也不是在做服務型行業,怎麼就被人灌醉了呢?
徐辰逸替他澄清:「這人是他自己。」
「……」
他自己?
倏然有口悶氣堵在心口上,祝興妍陷入沉默。
電話那頭沒了話音,徐辰逸感覺不對勁:「聽得見麼?」
遊蕩的思緒這才被扯回來,祝興妍頓了頓,語氣平淡地說出兩個字:「地址。」
而後,飯店的地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遞進手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