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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漸濃,新聞中心歸於嚴肅寂靜。
孫卓眉頭舒展開,抬手敲了下電腦的空格鍵,顯示器驟然變亮。
上面是一篇十多年前未能發表的報導,少年殺死養父,寫得洋洋灑灑,署名林成碧。
當年孫卓費了好大力氣壓下這一篇,這麼多年過去是第一次翻出來看。
許久,他驀地笑了,感慨道:「老林,你的兒重跟你不太一二。」
第45章
喬苑林用一隻紙箱收拾了全部物品, 工位光禿禿的,他背著包,掛著相機和水壺, 抱著箱子離開了電視台。
他不想回家, 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就滿身物件兒沿著大街漫遊,模樣太沮喪,迎面路過的陌生人紛紛扭頭看他。
他小聲發飆:「看你個頭啊。」
途徑星巴克,喬苑林進去買了杯焦糖拿鐵, 坐在邊角小桌。嘬一口,好苦, 他皺著臉, 鄰桌四個人在激情開會,而他像個被炒魷魚的失業青年。
手機連響幾聲,他打開微信, 組裡的同事包括北京出差的祥爺他們,都來問什麼情況,問他怎麼會惹毛孫老大。
看來大家已經接到通知了,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喬苑林又嘬一口拿鐵, 真他媽的, 放沒放焦糖啊,怎麼那麼苦。
組長直接打過來,鈴音響得喬苑林頭疼,他誰也不想理,任性地掛斷電話,關掉了手機。
為了學新聞, 當記者,他不惜跟家長鬧翻,好不容易畢業工作,下定決心干一番事業,多忙多累卻樂在其中。
他想證明給喬文淵看,他的理想和治病救人一樣高貴,他的選擇沒錯。他也要讓林成碧明白,他比後來生的孩子優秀,他才是最像她、最讓她驕傲的那個。
可是轉正還不到一個月,他就捲鋪蓋滾蛋了。
寧緣街尾,黑色奔馳轟鳴著衝出若潭醫院,梁承給足了油,戴上耳機,給喬苑林撥打第二通電話。
半小時前,那通沒頭沒尾的電話結束,他給患者看了兩張胸片,等下班再打回去,機械的女聲說用戶正忙。
此時,用戶索性關機了。
梁承一邊往電視台趕,一邊分析發生過什麼,那句崩潰的大吼,我根本不想讓你參加……思來想去,八成是他的緣故。
「傻子。」他用力按著喇叭,語調卻很輕,「還是那麼傻。」
到了電視台,大門敞著,梁承幾乎把車頭楔進院裡,嚇得門衛室的大爺連忙出來,看他覺得眼熟,說:「外面車不能進,你找人?」
新聞中心的大樓亮著幾排燈,多半漆黑,梁承問:「採訪部的人下班了麼?」
「採訪部的人多著呢,你找的人在哪個組啊?」大爺說著,「哎,我記起來了,你之前來過吧?」
梁承應道:「對,我找的人姓喬。」
大爺肯定地說:「他啊,走了。抱個紙箱子,那叫一委屈,臉蛋兒都耷拉到腳背了,絕對被領導臭罵了一頓。」
梁承懷疑這老頭以前是說書的,感染力很強,聽得他心頭煩躁,倒車一腳油駛遠了。
華燈亮過好幾輪,喬苑林離開星巴克,漫無目的地走過兩個路口,手酸,腳疼,一群中學生放學結伴回家,追逐嬉笑無憂無慮,他羨慕地跟著人家轉了彎。
後來又被跳交誼舞的大爺大媽吸引,在一片小廣場上。他駐足發呆,一瞬間消極地想,上個屁班,不寫新聞了,明天開始做自媒體寫公眾號。
走走停停流浪至夜深,氣溫降下來,他一慣怕冷,而且累得走不動了,總算招手叫了輛計程車。
一直駛進明湖花園的大門,離家越近,喬苑林的理智逐漸恢復,他搓了搓臉,說:「師傅,就在這裡停吧。」
這麼晚了,喬文淵和賀婕可能已經休息,汽車的聲響難免驚擾。如果沒睡在等他,他就說臨時加班,手機沒電了。
下了車,喬苑林步伐沉重地向前走,走到樓前鬆了一口氣,家裡黑著燈,至少他不用撒謊裝蒜。
抱著東西不便,喬苑林側身用肩膀頂開院子的小門,吱呀一聲,等他抬頭,幾步外的門庭下燈泡昏黃,梁承立在階上。
俱是無言,喬苑林頓住,周圍僅有蚊子惱人的振翅。
梁承走下台階,看清了,原來門衛大爺沒胡謅,當真委屈,臉蛋兒青白,明明下午從醫院走時還神采飛揚的。
忍耐幾個鐘頭,失魂落魄地晃了八條街,情緒和疲憊在面對梁承這一刻紛至沓來,喬苑林快要撐不住了。
梁承先一步靠近,左手拿走箱子,抬起右手摟住他搖晃的身軀。
大手覆上那截冰涼的後頸,揉紅揉熱,蹭亂了發尾。
「為什麼你要回來?」喬苑林埋在他肩上,「都怪你……你為什麼要回來……」
而梁承說:「我不會再走了。」
喬苑林緩慢地抬起頭,似恨似痛,霎那潮濕了一雙眼睛。
第46章
其實喬苑林從小就不是一個愛哭的小孩兒, 白大褂震懾不住他,老師還不及父母嚴厲,因此他的身體雖然不好, 但比同齡的孩子更加堅強。
當年在月台上哭得肝腸寸斷, 好歹火車開走了, 姓梁的瞧不見他。今晚是近在咫尺,淚珠剛溢滿眼眶,梁承就撫上了他的眼尾。
喬苑林倏地躲開了,丟面子, 用手背粗暴地蹭了蹭。他從梁承的臂彎中脫離,說:「蚊子好煩, 我、我先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