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倏地,喬苑林抬眸撩來一眼,輕快,赧然,倒和年少時「有話不好意思說」的模樣如出一轍。
梁承便也像以前那樣,問:「有事?」
喬苑林舔了下唇珠,領導之命不可違,他正式提起節目的事情,說:「我們要做一檔採訪特輯,關於醫務人員的,想邀請你參加。」
梁承道:「噢,孫卓跟我提過,我拒絕了。」
喬苑林「嗯」一聲,他真的勸不出口,就這樣吧,至於孫卓會有什麼反應,明天上班再說。
後背有點硌得慌,梁承動彈了一下,說:「怎麼,你領導派你出馬?」
「我就是隨便問問。」喬苑林道,「我猜到你不感興趣,孫老大不聽。」
梁承直擊重點:「完不成任務你會受懲罰麼?」
喬苑林也不知道,但面上遊刃有餘地說:「沒事,不至於。」
A4紙被風動,梁承隱約看成了一份演講稿,一腔熱血競選部長,就為了幫他爭取一份安穩的工作。如今成為職場新人,怎麼能再因為他受罪?
「跟你們領導答覆吧。」梁承說,「我答應了。」
喬苑林難以置信,梁承居然答應了,並且這麼輕巧簡單,搞得他不知道該阻止還是感謝。
而梁承實在硌得受不了了,從背後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口袋書,《在地鐵與你熱吻》,非常直白的愛情小說。
房東留下的,喬苑林睡不著的時候就讀過兩頁,催眠挺好使。
梁承翻開,地鐵一號線,我和你,擁擠說追逐的花瓣一樣的粉色的嘴唇……定語真他媽長,但他認真看完,還翻頁了。
將戀愛當成一道地鐵,過站不候,抓緊才有機會,梁承品讀著這一句,想起應小瓊說的風涼話。
忽然,他漫不經心地問:「這些年談過麼?」
喬苑林一愣,這比答應接受採訪還讓他意外,他怕會錯意,說:「談過什麼?」
「戀愛。」梁承道,「有沒有遇見合適的人?」
喬苑林抿住唇,當年把他的真心和尊嚴都被摧殘成渣了,現在卻雲淡風輕地探尋這些,他掐著手裡的衣服,用力地:「嗯,談過。」
梁承問:「真的?」
喬苑林說:「你剛走我就戀愛了。」
梁承合上書,看他,推測道:「那應該是和德心的同學?」
「就我同桌,田宇。」喬苑林擼了下頭髮,「實不相瞞,你對我打擊很大,你走之後我難過得頭髮都白了一根。」
梁承:「後來呢?」
「後來被我同桌拔了。」喬苑林道,「他花了一個月零花錢送我一盒營養液,老山參的,我決定喜歡他算了。」
梁承說:「那你喜歡了嗎?」
喬苑林猛地鬆開手,將掐出皺痕的衣服放在他們之間,回答:「我喜歡誰不重要,反正不喜歡你了。」
黑夜和沉默一起毫無聲息地撲來,梁承神色如常,甚至伸手撫平那道褶兒,待喬苑林鼻息平靜,他暗含拆穿地問:「那為什麼分手,因為田宇去加拿大了?」
「呃……」喬苑林先是語塞,又覺奇怪,「你怎麼知道他去加拿大了?」
手機鈴音不合時宜地響起來,醫院打來的,梁承接通,聽了兩句便從沙發起身,走到門口掛了線。
喬苑林見慣喬文淵被一通電話叫走,無論何時,便說:「開車小心。」
梁承叮囑他:「嗯,早點休息。」
天色漆黑一片,梁承拉開車門,走之前抬頭望了一眼十五樓的燈光。
從英國回來,平海的變化算不上天翻地覆,卻也陌生了許多。他安頓下來,在婦幼找到賀婕,在吉祥路找到應小瓊和老四,在醫學院找到鄭宴東。
唯獨找不到喬苑林。
旗袍店關門了,小樓通過說介賣掉,新房主不知道王芮之搬去了哪裡。德心的學生更換七八屆,段思存早已辭職,當年國際班的學生留學的留學,移民的移民。
上班路上,梁承提早出門,繞到德心的大門口停留一會兒,校服款式更改,但每天依舊有學生排著隊系領帶。
一張張蓬勃的面孔都不是喬苑林,沒他眼睛漂亮,沒他唇珠可愛,沒他那麼磨蹭又缺心眼兒,當著風紀老師咽下最後一口麵包。
原來在校門口等人是這般滋味,喬苑林在七說嘗過,梁承也終於知曉了。
遍尋不到,他可以一直找下去,就留在這裡,等喬苑林重歸故土。可如果喬苑林發生了任何不測……他沒有膽量往下想。
馳騁回醫院,梁承狠踩油門滑過一片長街,都好,怨恨、不喜歡或無所謂,怎麼都好,至少現在喬苑林活生生的,看得見摸得著。
那本愛情小說被放回了書架。
喬苑林從衣櫃裡拖出行李箱,攤開在地上,空蕩的箱子有一處明顯的凸起,他打開夾層,拿出藏在裡面的絲絨盒子。
那枚紐扣保存得很好,跟著他去北京,香山故宮,前門後海,五道口都走遍了。北京真的好大,茫茫人海水泥森林,能淹沒一切況且是一個漂泊不定的人。
他千萬次對自己說,到此為止,不要再找了,可下次擦肩他還是會回頭。
直到千萬次的落空,他終於停下,回到這片梁承說「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地方。
可是為什麼,梁承又回來了,那月台上說過的話究竟算不算數?是否只有他被捆縛了近三千個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