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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唯一一次見面,不必擺明了說,梁承已經確定林成碧的選擇。
「也幻想過她會改變主意。」
「顯然沒有。」喬苑林低喃,「她甚至做了一篇扭曲的報導。」
真相超乎他的預料,從趙建喆的專訪到被壓下的稿子,再到未見天日的證據,每樁每件林成碧都牽涉看中。
他仿佛被一把扼住了咽喉,他梗著脖頸,在水中轉過身去。
單薄的肩胛聳動著,水滴沿著凸起的脊椎分流滑下,伴著喬苑林逐漸壓抑不住的吞泣。
水變冷了,梁承打開開關更換,一池泡沫波盪起伏,喬苑林揮拳砸出如浪水花,放關大哭。
梁承傾身從後面抱上去,貼著喬苑林濕淋淋的身體和面頰,說:「常洛冰死了,趙建喆也死了,這就是最大的懲罰。我和應哥報了仇,坐完了牢,全部都過去了。」
喬苑林用力搖頭:「沒有過去……別人嘗盡了苦,她憑什麼過去?!」
梁承收緊懷抱:「已經無所謂了——」
「不是無所謂!」喬苑林關嘶力竭,「無可奈何地接受怎麼能算無所謂!」
梁承大掌按著他胸口,一遍一遍安撫:「別這樣,喬苑林,聽話,別這樣。」
慘烈的痛哭迴蕩在浴室,喬苑林流了滿臉熱淚:「對不起……對不起……」
梁承苦苦隱瞞,可他最擔心的事情依然發生了。他對林成碧的話在應驗,他口中幸運的孩子先被母親拋棄,如今承受著遲來的傷害。
喬苑林哭得雙手麻痹,字句淹沒在抽噎中,他對林成碧的愛和崇拜化為泡影,全部付諸咸苦的淚水。
梁承把他抱回臥室,不停吻他,他卻不停地抖,鼻腔堵塞出不了一點氣,他張著嘴唇嗚咽。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不害怕,他知道梁承會救他。
也許在他媽媽裝起證據的時候,梁承就在救他。
喬苑林睜著朦朧的眼,仿若在獻祭,在認罪:「我……」
只一字,梁承啄他的耳朵。
當年在月台上就做好了決定,他告訴喬苑林:「別人的報應我管不著,我只能確定,你是老天爺給我的補償。」
第89章
這一夜漫長難捱, 喬苑林最終體力透支昏睡過去,眼淚泡得皮膚滲著紅血絲,他突然夢囈, 在梁承的臂彎里驚得一掙。
天色熹微時他剛睡得沉一些, 晨光在窗外的高空彌散開, 待他夢醒睜開眼,梁承已經穿戴整齊守在床頭。
眼尾揩拭多次破了皮,有點疼,喬苑林半闔著, 問:「哥,幾點了?」
「馬上八點。」梁承撥開他鬢角的碎發, 「給你請一天假, 今天在家休息?」
喬苑林遲鈍地思考片刻,沒有拒絕:「我一會兒自己請,你上班別遲到了。」
梁承下午有一台重要的手術, 不能缺席,但他太不放心,盯著喬苑林半晌不肯動身。
「我真的沒關係。」喬苑林沙啞著嗓子,「哭過就發泄了,有事立刻打給你。」
走之前, 梁承先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正好賀婕輪休,他囑咐喬苑林不要一個人待著,回家休息。
喬苑林仰躺在枕上聽大門閉合,事到如今已經釐清了全部因果,混雜的千頭萬緒沉澱下來,他恢復了平靜。
關機一夜的手機打開, 響個不停,有三十多通林成碧的未接來電,十幾條未讀消息。喬苑林一邊翻閱一邊苦笑,長這麼大,林成碧鮮在對他這樣緊張。
是震驚、害怕,也許還有一點憤怒?
喬苑林懶得細究,他撐著精神爬起來,沒敢照鏡子,利落地收拾妥當。茶几上放著梁承準備的藥和水,他把水喝光,將藥原封不動地裝進了便攜藥盒。
他離開公寓去了電視台,比正常上班時間遲到半個鐘。採訪部的大辦公區空著一片,各組在一起開會。
喬苑林大搖大擺地經過會議室,同事們透過整扇玻璃牆望向他,組長率先沖他勾了勾手掌。
他目不斜視,背著包在眾目睽睽下,擅自闖進了主任辦公室。
一眾嚇呆,「唰」地看向會議桌頂端的主任本尊——孫卓一派平和,把會議資料推開,讓大家先自行討論。
孫卓暫時離席,走到辦公室門口停下,內心竟有點忐忑,他擰開門,喬苑林環抱雙臂靠在窗前,儼然是等他。
進屋關上門,孫卓忽然語塞,他假設過多種情況,符合期待的,不算如願的,但沒料到喬苑林在第二天就能鎮定自如,仿佛已做好打算。
他判斷喬苑林不是來上班的,說:「我以為你今天不會過來。」
喬苑林道:「沒睡好,起晚了。」
那張臉上仍殘紅未消,點綴在眼瞼和鼻尖,是號啕大慟過的痕跡。孫卓承認自己做法殘忍,但不後悔,也不想偽善地安慰一番。
既然來找他,他直接問:「我有什麼能幫你的麼?」
喬苑林回答:「我要關於梁承的那篇稿子。還要趙建喆的專訪,需要你用權限從資料館調取。」
孫卓繞到辦公桌後,打開電腦。喬苑林垂眸眺向資料館的大門,說:「老大,從我進電視台起,你就計劃好這一天了嗎?」
孫卓回答:「誰也不能掌握未知,這一天會不會作生不取決於我,反而是取決於你。」
因為喬苑林通過了幾番考驗,所以才能一步步觸碰到親生母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