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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筆被拿走, 喬苑林像被掠奪了重大財產, 支棱著五指神情放空。梁承脫下長風衣蓋在他身上, 拉高遮住腦袋,用逃避法來消解不安。
視野變黑,他叫了一聲:「哥?」
「嗯。」梁承探到風衣下握住他的手。
前排的座椅縫隙,應小瓊偷窺得津津有味:「嘖, 我就知道這趟旅遊目的不純。」
鄭宴東說:「你別看了。」
在應小瓊眼裡,除了梁承, 這些三十歲以下的都是毛頭小子, 輕蔑道:「少管我,看你的書。」
鄭宴東剛讀完一章關於復仇的刑事案,問:「應哥, 既然梁承跟你交好……你當年犯事具體是什麼情況?」
應小瓊哼笑,完全沒有「洗白」自己的意思:「說明我不是大奸大惡?都他媽進去了,研究那麼多幹嘛?」
鄭宴東換個角度套話,說:「那你給刑警隊長做線人,想必有一些過人之處。」
「當然了。」應小瓊輕佻地眨眨眼, 卻不上當, 「老子堂堂的二監一枝花,程懷明被我迷倒了。」
鄭宴東在公安系統,就算沒審過案子有了解一二。一個罪犯刑滿釋放,恢復應享有的人權,做線人有風險,要本人同意才行。
「好不容易開始新生活, 生意那麼好。」他問,「你為什麼願意給程隊長當線人?」
應小瓊柳枝桃花般的眉目沉靜下來,轉瞬又不計形象地打了個哈欠,回答:「困了,到站叫我。」
蒙在風衣下,喬苑林一動不動,只有各樣情緒在內心激烈地撕扯。
他一直困頓於那句話里,終於解脫了。他不禁怨恨梁承,怎麼可以那麼狠心地害他痛苦這麼多年?
可他太沒出息了,就在月台上,在他們結束的地方聽到遲了八年的答案。他無所適從,不敢相信,但他乖乖地跟著梁承上了火車,
他願意重新開始。
喬苑林努力緩衝,唯獨壓不下折磨他許多年的委屈,抬起交握的手,他一口咬在梁承的手腕上,牙根發酸才鬆開。
掀起風衣,他多想罵一句「渾蛋」,出聲卻變成請求:「我再聽一次。」
梁承小心保存八年的錄音筆很可能今天報廢,他靠近些,親口說:「喬苑林,以後我只做你一個人的超人。」
列車跨越兩座城市,沿途草木山海,抵達目的地後他們租了一輛吉普車,從市區駕駛到雲棲鎮。
小鎮覆蓋在雲棲山下,山腳南邊是一片以清澈聞名的天然湖泊,諾湖。雖然假期過後遊客減少,但這裡四季都有不少登山愛好者前來。
梁承預訂了一幢觀景絕佳的小別墅,靠山面水。他們放下行李休息了一會兒,商量要不要上山。
喬苑林翻閱一本遊玩手冊,雲棲山頂有一座撫雲台,縹緲密雲觸手可及,網友評論說不去山頂等於白來一趟。
身體的緣故他很少旅遊,而且都是在市區景點逛一逛,他想爬山試試,卻擔心體力支撐不住。
應小瓊說:「怕什麼,難受讓梁承給治唄,大不了中途咱們下來。」
「是啊。」鄭宴東道,「再大不了讓梁承背著你啊。」
喬苑林感覺這倆人在起鬨,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地說:「萬一我累死在山上,大不了宴東哥給我驗屍,回去在海鮮匯擺席。」
梁承眼皮都跳了:「祖宗,能不能說點吉利的?」
收拾好裝備出發上山,喬苑林套了件純白色防寒服,遠看如一隻飛落青山的鴿子,他舉著單反,隨便拍都是美景。
梁承拎著礦泉水護在後面,嚴格地說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旅遊。在英國有曾四處遊蕩,尋人為主,一次一次未果後對異鄉再無興趣。
爬了一段,喬苑林只顧自己走,不搭理人。梁承明白對方尚未完全脫敏,就像術後的患者,頑疾根除,但一時半刻還不能離開重症監護室。
於是,梁醫生追近一點,呵護道:「累不累?」
喬苑林停下拍一棵歪脖樹,搖搖頭。
梁承立在旁邊,分辨枝頭的野果,說:「能吃,可能會酸,超市賣的大的是嫁接改良的新品種。」
路過一叢花里胡哨的蘑菇,梁承說:「這玩意兒有毒,主要分布在氣候濕潤的南方。」
灌木叢開滿藍色的花,梁承道:「多年生草本,四季都能開。」
喬苑林心想,這他媽是生物實踐活動嗎?當年走之前,這個渾蛋留給他一份整理好的複習資料,多少個長夜,他一邊睹物思人一邊含淚學習。
塞上耳機,他一臉「少煩我」地走了。
梁承無語,擰開礦泉水灌了一口,應小瓊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不會哄人就別哄了,怪逗樂的。」
鄭宴東建議道:「自己不會,可以跟別人學。」
梁承看見一對度蜜月的小夫妻,女生蹲在花叢前拍照,男生摘下一朵花簪在她的鬢間。他有了主意,大氣地薅下十幾枝。
山間有用來小憩的木屋,喬苑林累了,停下一轉身,見梁承一米八八的身高格外醒目,穿一身黑,用開膛的一雙手在神情嚴肅地編織一頂藍色花環。
他忍不住了:「你幹什麼?」
梁承說:「給你戴。」
喬苑林忽然覺得這個人與平時不太一樣,有點笨,有點怯,相識以來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晃神的片刻,梁承編好了,將花環壓在他的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