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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小瓊扎著圍裙親自下廚,罵道:「我看你挺像底料!磨磨蹭蹭,有錢買什麼威登,錢花完騎個破自行車!」
老四說:「開車咋喝酒!」
這哄吵的一幕像平日裡每個熱鬧的夜晚,喬苑林下車跟在梁承背後,做個深呼吸,露於人前時竭力扮作相同的灑脫。
可惜應小瓊總愛逗他,喊得整條街都聽見:「小喬同學,梁承要走了,你捨得嗎?」
喬苑林答非所問:「我幫忙擺碗筷。」
應小瓊「嘖嘖」搖頭,顛起炒鍋翻出一束火苗。梁承抄著兜走來,拿起一頭大蒜開始剝,一邊低聲說話:「應哥,別開這種玩笑了。」
應小瓊奮力磕了兩下炒勺,承認道:「沒錯,我三番五次就是故意的,想讓那小孩兒把你留下來,讓你放過自己,在裡面的時候你天天……他就是那個結,那個扣!」
梁承將剝好的蒜案板上,說:「我已經放過自己了。」
應小瓊菜都不炒了,瞪著他辨別真假,這時一輛凌志駛過來,鄭宴東拎著半打星巴克下了車。
老四問:「不是送外賣的吧?」
「操。」鄭宴東自我介紹,「我是梁承高中同學,吃飯嘛,給大家買了點喝的。」
應小瓊嘀咕:「誰他媽喝咖啡啊。」
鄭宴東又聽見了,剛要嗆,被應小瓊翠綠的襯衫和黃金的項鍊晃了眼。
在場都是相熟的朋友,喬苑林感知到梁承真的要離開了,他不會插科打諢,也做不到談笑風生,只能待在一角不給大家掃興。
手機響,梁承發給他一封郵件,是一套整理好的生物學提綱,包括所有知識點和題型。
梁承走過來,說:「這幾天弄的,差點忘了發給你。」
「算是臨別贈禮麼?」喬苑林問。
梁承回答:「用它追上進度也行,嫌占內存刪了也行,你自己看著辦。」
「那我先列印,然後裱起來放在床頭。」喬苑林憋出一句玩笑,借著玩笑似是而非地說,「我……捨不得。」
梁承恍若沒聽見,轉身走。
喬苑林在背後追問:「離開平海你要去哪?」
梁承沒有細緻的規划過,漂到哪算哪,決定離開就隨便訂了張車票,他回答:「北京。」
露天席地的一頓飯,六個人圍成一桌,所有人都不意外,知道梁承的經歷,知道梁承終有一天會走,離開這個飽嘗過痛苦的地方。
喬苑林坐在梁承身旁,不怎麼出聲,頻頻偷望梁承的側臉。書桌前寫作業,輔導實驗,在摩托車上傾身講話,都是這樣的角度。
他有些恍惚,放下飲料拿起桌上的塑料杯,梁承明明在跟老四聊天,卻後腦勺長眼似的逮住他,說杯子裡是啤酒。
喬苑林道:「我想嘗嘗。」
梁承不允許,奪下杯子一口乾了。
「來來來,跟我喝一個。」應小瓊傾身給梁承滿上,「咱們認識幾年,過去的就不提了,你就記著,無論你去哪,操蛋的日子已經滾蛋了!」
梁承還沒接腔,應小玉先掩面哭起來,梨花帶雨好不動人,含著淚用筷子撬開一瓶酒,說:「對!我曾經是活不下去的人,撐過來,現在我是這條夜市生意最好的老闆娘!不好的都他媽滾蛋了!」
梁承敬應小瓊,飲盡一杯,再敬應小玉。還有老四,激動地說:「梁承,當初我一個人來平海做小生意,在海鮮市場被人聯合起來欺生,你遇見了幫我,後來把我介紹給應哥,我才穩定下來!你這輩子都是我兄弟!」
「一輩子兄弟!」應小瓊大聲,「咱們是犯過錯,我為了我姐,你為了你媽,不冤也不虧!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如人飲水……後面我忘了!」
老四說:「小心嗆著!」
應小瓊哈哈大笑,沒留神拿錯一杯咖啡,喝完扭頭噴了一地,抹抹嘴道:「梁承他同學,把你的星巴克放遠點!」
鄭宴東報復似的,偷梁換柱拿起應小瓊的啤酒,說:「梁承,該我了吧?」
梁承不停倒酒,喝酒,問:「你要說點什麼?」
「祝你一帆風順。」鄭宴東比那幾個人斯文得多,「你出了名的孤僻,同窗三年也就我這麼一個老同學,有朝一日回平海的話,記得找我。」
梁承未置一詞,舉了下杯一飲而盡。輪番喝完一圈,轉到喬苑林,桌上略顯沉默,他不能喝,不會嚷,格格不入得有些多餘。
應小瓊說:「跟小喬同學也喝一個啊。」
鄭宴東附和:「就是,小房東那麼照顧你。」
梁承捏扁了空掉的塑料杯,扔桌上,拿起一瓶啤酒咬掉瓶蓋,直接對著瓶口,喉結滾動讓冰涼的液體灌滿了肺腑。
他連喬苑林那份一併喝下去,比之前每一杯都猛,嗆得咳嗽,咳得眼瞼泛紅,不在乎滿桌人瞧他的失態。
喬苑林下齒兜著唇珠,一句話不說,短短數月體味了小半生、獨一份的苦澀酸甜,不知道該從哪個字下嘴,全堆積在嗓子眼裡。
空啤酒瓶叮鈴咣當倒在腳邊,梁承又開一瓶,修長的手指握出一片水汽,眉目輕縱,喝光時舒展開一片酒精無法慰藉的落寞。
酒過三巡,醉意攪合了豪邁勁兒,改成推心置腹,老四說著說著哭了,應小瓊蓋著應小玉的手提包,聳動肩膀靠在鄭宴東的身上。
鄭宴東拿著半隻螃蟹,想起解剖課,痛苦地和應小瓊摟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