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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睛洇著一片紅色的濃霧,眼底似海,心意如波,梁承竭力禁受著,低聲道:「我最後告訴你一次,我根本不會喜歡你。」
喬苑林怔忡地鬆開了手。
梁承卻反手抓住,將喬苑林一把拽進了懷裡,胸膛相撞,他緊抱住他。
來往行人似雲煙,梁承貼著喬苑林的耳骨,如吻如啄,閉了閉眼睛說:「你知道麼,我救你和我殺人,是同一天。」
所有念頭一瞬間消弭成空,喬苑林簌簌開抖:「什麼……」
梁承劊子手般:「喬苑林,你聽好——我永遠不會對你產生愛意,因為看到你就想起那一天的罪惡。」
喬苑林空洞地僵在月台上,他被真相凌遲,只剩一具無法動彈的軀殼,梁承放開他,在混沌的視野中消失。
夏末,他冷得打戰,雙頰一股股濕涼的水流下去,令他像個笑話。
梁承進入車廂,找到靠窗的座位,卻不向窗外斜視方寸。他低垂著眸,牙要咬碎,薄唇要抿出血來。
車門關閉,列車緩緩啟動。
梁承拉開背包外面的口袋,掏出平安結,開現扣環中塞著一張捲起的紙條,他展開看,上面是喬苑林工整的筆跡——
梁承,你一定要去最好的地方。
空寂月台,大夢初覺,喬苑林囁嚅著揮了揮手。
「而我,會把你忘得乾乾淨淨。」
第40章
計程車駛上長林街, 穩穩噹噹停在晚屏巷子前,喬苑林卻沒有下車。
巷口寬窄如昨,他望過去, 那根電線桿依舊佇立著, 風雨撫平剪刀留下的劃痕, 覆蓋上一層層新的GG。
小樓粉刷一新,芮之旗袍店關閉了,一樓改成收發快遞的驛站。二樓陽台沒種花草,晾滿了衣服, 連接天台的梯子被新主人拆除。
小樂的父母早已離婚,後巷風平浪靜得令人乏味。
吳記早餐的生意倒是一直紅火, 店面擴大成兩間, 海蠣餅和燒麥的價格也連年上漲。還有那家便利店,老闆年紀大了,每天關門越來越早, 不到十點鐘就開始攆人。
左右巷子裡的街坊有的搬走,有的離世,磚瓦巷道里大半更迭為生面孔,到處透著物是人非。
司機大叔好奇地問:「老城區了,你在這兒住過?」
喬苑林沒吭聲, 住過, 但是八年前的事了。
那年他十六歲,家庭和學校就是全世界的年紀。他沒能念心儀的學校,父母分手,世界裂開了一道縫隙,然後闖進來一個梁承。
而梁承走後,他搬進那間向陽的臥室, 空調機,仙人球,抽屜鎖孔中晃蕩的鑰匙,他瞧什麼都能定住,無法自拔地失神。
他在那張床上做夢,醒來汗水淋漓,枕頭是濕的,臉也是濕的。
他夜半打開二樓所有的燈,將屋子翻得像遭過賊,打翻浴室的臉盆,摔碎陽台的白狗花,窮盡一場折騰卻找不到梁承存在過的蛛絲馬跡。
那個渾渾噩噩的暑假結束,他就搬走了。
後來林成碧接王芮之一起生活,旗袍店賣掉,他再也沒有來過。
八年的確不算短,對一個心臟病人尤其珍貴,在他真正十七歲的那一天,他決心將梁承從記憶中捨棄。
時至今日,他已經模糊掉一個人的音容,遺忘幾個月的光陰,抹殺掉少年時期不可重來的悲喜嗔痴。
可梁承為什麼回來了,並以那麼荒唐的身份再度闖進他的生活。
喬苑林弄不明白,睜得眼都酸了,收回目光,他輕聲說:「走吧。」
三天後,喬苑林跑完採訪回來,頂著烈日鑽進新聞中心的大樓,迎面遇見記者一組的雷君明。
他們是大學校友,雷君明比喬苑林大一屆,之前在其他頻道,今年調入新聞部門。
喬苑林主動打招呼:「師兄。」
雷君明戴著細框眼鏡,有股書卷氣,說:「我們組買飲料,我給你點了杯檸檬茶,放你桌上了。」
「太好了,我正渴呢。」喬苑林實習期間就很受照顧,「謝謝師兄。」
回到二組辦公室,喬苑林灌下小半杯檸檬茶,開始整理今天的採訪內容。手機響,喬文淵打來,他接通撂在一邊。
不用聽也猜得出,喬文淵在數落他婚禮提前離開的事,忙了五分鐘,還沒掛,他才拿起來聽。
正好喬文淵說到第二件事,回家。結婚前,博御園的房子賣掉了,置換了一套更寬敞的,足夠一家人住。
喬苑林目前住在電視台附近的一棟公寓裡,租金昂貴,以他目前的薪水很難負擔,入不敷出前需要找新的地方。
他明白喬文淵想緩和父子關係,他也無意當不孝子,可是在「新家」要面對賀婕,他實在彆扭。
果然,喬文淵拿錢掣肘他,說:「租金那麼貴,你現在才掙幾個工資?」
喬苑林道:「過一陣申請職工公寓,不用你操心。」
「你哪受得了跟人合租。」喬文淵先貶後禮,「老實回來,家裡熱湯熱飯,身體不舒服我和你賀阿姨都能照顧,不比你自己在外面好?」
喬苑林從小倔大的,說:「我自己在外面好幾年,習慣了。」
手機里嘆氣,喬文淵說到底是在乎親兒子的,放下家長身段:「書讀完了,工作定了,事到如今我還能逼你什麼,就叫你回家住而已。婚禮那天我就瞧著你不對勁,你委屈,怨我給你找了個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