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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道:「我們多久沒見了?」
喬苑林安靜一秒,回答:「還行,才八年。」
梁承問:「原來八年算短的?」
喬苑林看著他:「走之前你說過不會再回平海,跟一輩子相比,八年也就一餐飯的事。」
周圍正熱鬧,喬苑林悄悄離開了宴會廳,他不想等電梯,進樓梯間走安全通道。
下了兩三階,喬苑林搭著扶手停下來。
他想,全世界那麼多人,為什麼喬文淵偏偏娶了梁承的媽?
最後一粒米劃入口中,梁承放下碗筷,旁邊的絲絨椅面回彈平整,沒有了坐過的痕跡。
他倒不覺得一個人尷尬,只是有點無聊,伸手撥弄喬苑林留下的勿忘我。
夾在花瓣里的卡片掉出來,印著無人考證的花語——請記得我,請想念我,請待我歸來給你幸福。
梁承轉過頭,偌大的宴會廳只占據不到二分之一,空置的一大半沒開燈,被落地窗投進的光線覆蓋著。
他起身離席,高大的個子十分引人注目,大家紛紛打量他這個女方的兒子。
梁承穿過十幾張席面和滿堂賓客,走到空蕩的另一邊,貼著窗朝下望。
外面是平海市的炎夏,陽光艷毒,喬苑林立在酒店門口的街上,發頂蒙著一層柔和的光暈。
很不真實,一切像一張虛焦的老照片。
喬苑林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坐進車廂,該回電視台的,卻說:「師傅,我想去……長林街。」
第2章
長林街的草木繁茂得密不透風,居民區掩蓋在一片綠意里,計程車拐過來減速,司機朝街邊張望,問:「在哪個口停啊?」
喬苑林低頭掃付款碼,說:「就前邊,晚屏巷子。」
這一帶是舊城區,樓房屬於中介市場上的「老破小」,巷子裡的民房更不吃香,租賃叫不上價,買賣沒人稀罕。不過老居民們誰也不捨得搬,綠化好,公園多,菜市場近,適合頤養天年。
在巷口下了車,喬苑林把書包甩背上,初夏氣溫驟增,有些男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換上短袖,他從小怕冷,還穿著長袖的連帽衛衣。
巷口往裡走三四十米,有一棟多年未粉刷的小樓。一樓掛著牌子,寫著「芮之旗袍店」,店裡正在放鄧麗君的《在水一方》。
滿屋濃艷或素淡的旗袍,牆角有一張寬大的操作台,一個老太太坐在縫紉機後,是老闆王芮之。
喬苑林推門進來,叫道:「姥姥。」
王芮之扶起銀絲眼鏡,擱下手頭的活兒,說:「寶兒,來啦,快過來。」
喬苑林踱到台邊。王芮之攬住他打量,說他比上次來高了一大截,又瘦了,頭髮也該剪了,有點遮耳朵。
往常喬苑林總會匯報一下長多高了,今天卻沒反應。
王芮之明白緣由,說:「你爸媽辦完離婚手續了?」
喬苑林點點頭。
王芮之問:「哪天辦的?」
喬苑林說:「上周。」
王芮之撫摸他的背,又問:「那把你判給誰了?」
喬苑林回答:「我爸。」
縱使捨不得,王芮之也只能安慰道:「你媽一向有主見,我也干涉不了她。這樣,你不想回家就在我這兒住著。」
喬苑林說:「那我不走了。」
王芮之笑:「哎,你爸知道你過來麼?」
喬苑林小小的唇珠色澤粉潤,不用噘嘴便嘟嘟的,再加上一雙大眼睛,即使臭臉也掩蓋不了十六歲的稚氣。
王芮之瞧著又歡喜又心疼,說:「我給他打電話吧,你甭管了。」
收音機里鄧麗君正唱到「無奈前有險灘,道路又遠又長」,喬苑林聽著煩,啪嗒把收音機關了。
他說:「姥姥,我先上樓了。」
王芮之在背後喊:「你就背個書包啊,行李沒帶來?」
廚房、小庫房和王芮之的臥室在一樓,與店面一簾之隔。喬苑林掀帘子進去,踩上木樓梯,說:「多沉啊,我發同城快遞了,下午就能到。」
王芮之一直想不明白,父母都勤快得擰了發條一樣,這孩子懶唧唧的勁兒是隨了誰了。
二樓就兩臥一衛,喬苑林學業繁忙,大半年沒過來了,以往過來都是住在寬敞、向陽的那一間。
他進了屋,習慣性看一眼牆上掛的水墨畫,是他姥爺畫的。
老年人睡眠不好,喬苑林的姥爺喜歡打呼嚕,在世時便單獨睡在這一間臥室。家具都沒換,邊邊角角已經老到掉漆了。
床邊是書桌,喬苑林把書包放在椅子上,瞥見桌角的檯曆。
今天的日期上打了個鮮紅的叉。
他警覺起來,指尖在桌上一抹,比喬文淵的臉都乾淨。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檯燈旁邊有一個眼鏡盒,窗台上放著盆長勢良好的仙人球。
他出去扒著樓梯欄杆,沖樓下喊:「姥姥,臥室怎麼好像有人住啊?」
縫紉機的聲音停下來,王芮之說:「哎呀,我忘了告訴你,朝陽的臥室我兩個月前租出去了。」
這無異于晴天霹靂,喬苑林原以為找到了避風港,結果避風港成了出租屋。
他去對面背陰的小臥室一瞧,又潮又暗,還沒打掃乾淨,和另一間對比慘烈。
喬苑林又出去問:「姥姥,那我怎麼辦?」
王芮之答:「我跟人家講好了,小臥室收拾好之前你們先擠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