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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承一手拎包一手捉著喬苑林的胳膊,回到病房,喬文淵已經到了,他沒讓別人過來,反正明天肯定是要來的。
喬苑林幾乎沒吃,眯了一覺,下午還有兩項檢查要做。
這段時間配合治療,水電解質紊亂和心律問題得到控制,血管循環也比較穩定,總之他做好了手術的準備。
晚上喬文淵留下陪護,梁承被攆回家休息。熄了燈,喬苑林躺得筆直規矩,望著黑黝黝的天花板。
知道他沒睡,驀地,喬文淵問:「怕麼?」
喬苑林覺得這問題相當幼稚,反問:「你說我媽在幹什麼?」
喬文淵都快忘記林成碧這個人了,但不難猜到:「不管幹什麼,肯定在惦記你。」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幻想過千百次這個場景。」喬苑林說,「我要做手術,我病危了,那樣你們就會緊張我,圍著我轉。」
「傻小子。」喬文淵笑了一聲,語氣變低,「對於以前,我挺後悔的。」
喬苑林不客氣道:「只後悔就完了?你答應我一個要求,跟我發誓。」
喬文淵問:「什麼要求?」
喬苑林鄭重欠身,衝著陪護床的位置說:「萬一手術失敗了,你不能對梁承有怨言,一絲一毫也不行。」
喬文淵愣道:「你啊……」
「你答應我!」喬苑林威逼道,「你發誓,否則……」
喬文淵說:「好,我答應,否則什麼?」
喬苑林一狠心:「否則喬治天天在你床上拉屎。」
喬文淵驚得坐起來,怒道:「你不如遵循傳統,讓我天打雷劈算了!」
喬苑林放心地躺下去,手機振動,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來,打開微信,梁承發了一張照片給他。
是活了二十九年梁承的第一張自拍,光線不算好,但架不住人英俊,尤其心機地抱著小狗,柔和了鋒利的輪廓。
喬苑林盯得發了呆,忘記回復。
梁承:睡了嗎?
喬苑林:這下睡不著了。
梁承:喬治學會握手了,特可愛。
喬苑林:我連響指都會彈,你不要移情別戀啊。
梁承沒再回復,心虛似的。喬苑林將照片保存相冊、設置鎖屏,返回微信後編輯道:渾蛋,你起碼說句晚安啊。
還沒按下發送,梁承發來:喬叔警告我別打擾你休息,晚安。
喬苑林扭頭,陪護床上的手機亮光剛被摁滅,喬文淵翻身背過去,命令說:「睡覺。」
一夜睡得踏實,喬苑林在晨光中醒來,梁承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守在床邊看著他。
病房外人影幢幢,他問:「是誰啊?」
「好多人。」梁承回答,「來看你的,要大家進來麼?」
喬苑林洗臉刷牙,收拾妥當,趁梁承去開門,從抽屜拿出什麼握在手心裡。
父母姥姥,姑姑一家,朋友,同事,陸續進來一屋子人。應小瓊特意穿了一身好彩頭的紅色,刺眼得要命。
時間有限,不足夠每個人鼓勵一句,喬苑林掃過大家,盡在不言中地笑了。
短暫的探望後,梁承把他抱到轉運床上。要去手術中心了,王芮之挨著床邊,輕聲細語生怕驚擾了他:「寶兒,姥姥就在外面等你,別害怕。」
「嗯。」喬苑林點點頭,「姥姥,我好想晚屏巷子啊。」
王芮之捋順他的頭髮:「等你好了,我搬回去,咱們回旗袍店。」
喬文淵與賀婕在另一邊,推著床向外走,梁承落在床尾一步一步跟著。
「爸。」喬苑林叫道,遲滯數秒抿一下嘴唇,思叫道,「媽。」
賀婕怔著,倉皇思欣喜地彎下腰去:「我在,兒子,我在這兒。」
喬苑林說:「謝謝你們都陪著我。」
似乎是很長的一段路,他晃過綿延的燈光,飛掠路人嗔痴悲喜的一張張臉,到了手術中心即將與所有人分開。
他尋覓最要緊的那個,喊著:「等一下。」
梁承靠近:「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喬苑林道:「那年在寧緣街上沒遇見你的話,也許我已經死了。你延續了我十一年的生命,所以不要有任何負擔,無論結果怎麼樣,不准你懷疑自己。」
梁承曾是他的救命稻草,如今是他的主治醫師,他的愛侶,可拋卻一切關係,他說:「你永遠是一名優秀的醫生。」
梁承竭力讓眉心舒展著,而額角已青筋凸顯,他俯身親吻喬苑林,低聲道:「我記住了,一會兒見。」
恍若一場如常的手術,梁承照例進行術前準備和檢查,腦中雜緒拋空,穿過層層隔離進入手術室。
而站上手術台的一瞬,他知道,這不一樣。
安詳躺著的人是喬苑林,麻醉後閉著眼睛,無影燈打開,這具軀體潔白脆弱似一片雪,觸及就會消失。
可梁承必須義無反顧,沉下一口氣,他在所有人的等待中宣布:「開始吧。」
暴露著的胸膛那麼薄,一顆小痣嫣紅,梁承愛撫過,吮吸過,此時他握著手術刀,將尖銳的刀刃抵住肌膚。
沿胸骨正中劃開,他看到了喬苑林畸形的心臟。
右心室表面有病態的凹陷,梁承接著切開流出道,異常肌束造成入口狹窄,無法看見三尖瓣組織。
梁承手法精準,將異常肌束一點一點切除掉,眸中映射一片血色,外圍是深綠的布,喬苑林的面容模糊在他的餘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