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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道歉和感謝源自同一人,卻不再有半分客氣怯懦,反倒自鳴得意到近乎挑釁,全然從作戲回歸本真。
張其然不能言語,他緊盯著她,臉漲得通紅,大腦如中驚雷,嗡鳴不斷。
他幹這行快一年了,對人間百態司空見慣,但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人。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讓他感到徹頭徹尾的屈辱,難以言喻,就像被迎面淋了桶泔水。
☆、2
季驚棠與朋友打了個賭,如果她能成功拐騙一位外賣小哥上樓並答應她替她遛狗,他們每個人就要從微信轉她666,承認她的無敵牛逼。
結果如她所料,她的好皮相和絕佳演技讓這一切流暢自然,水到渠成。
她看著面前的男孩子,看著他難以置信、逐漸崩裂的神情,只覺好笑。
尤其他的臉比關公還要紅,憋得像個愣頭青。
直到到這一秒,季驚棠都在演戲,她根本沒有玩真心話大冒險,她只是想給這位小哥一個台階,好讓自己不顯得那麼過分。
「別生氣啦,小哥哥。」見男孩還盯著自己,她換回嬌滴滴的口氣,這對她而言一點不難,比條件反射還條件反射。
「你魚湯麵還吃嗎?」男孩忽然問。
季驚棠眨眼,將左手的袋子提高:「應該不吃了。」
男孩子看上去平靜了許多:「我幫你帶下去吧。」
「可以嗎?」季驚棠有點驚訝,她努了努嘴,直起上身,不假思索遞出去:「喏。」
她只用一根手指挑著那袋子,好像裡面裝著什麼不堪入目的排泄物一樣。
男孩的態度出人意料地好,他甚至用雙手把這碗面接了過去。
但下一秒,他濃眉一擰,直接將面碗倒扣,單手沖她砸過來!
正中她胸口,季驚棠尖叫一聲,嚇得直往後趔趄。
她的比熊犬跌落下去,痛苦地哼吟兩聲,連滾帶爬朝屋內逃。
季驚棠根本反應不過來,面碗已經摔到地上,滾燙的湯水向四處飛濺。
季驚棠的腳背瞬間火辣辣的,她不斷叫著,驚恐而尖銳。
混亂中,朋友們全都沖了過來。
「操你媽幹什麼!」、「要死啊你!」……一屋子的俊男靚女,嘴裡卻罵罵咧咧,其中一個直接給了張其然一拳,他挺回身體想要還手,已經被更多的人制服住,降押到地上,動彈不得。
季驚棠大口喘息,望向剛剛的肇事者,他佝腰跪在那裡,頭卻始終昂著,他緊繃牙關,一雙眼睛死咬著她,如銳器般明亮,看得她胸口一陣緊縮,像被惡狠狠勒住一樣。
季驚棠忽地心虛起來,不跟與他對視。她別開眼,去找自己腳面,那裡已經紅了一片。
「沒事吧,」女性朋友也發現了那處燙傷,關切問:「疼不疼啊?」
「能不疼嗎?」季驚棠蹙眉,氣惱地把腿縮回去,不想再給其他人瞧見。她學戲劇,今後要當演員的,對皮相在意到極點,任一處損傷都是浩劫。
越想越惱火,季驚棠大步跑回客廳,抄起茶几上的手機,她要報警!立刻!馬上!一秒鐘都不能等!
——
張其然活得不算遵紀守法,但這是他在這世上十九年來第一次坐上警車,被揪到派出所。
做筆錄的時候,他很是實誠,有問有答,一五一十全盤托出。
而身邊的女人又換了副面孔,民警面前的她,就像個上岸許久無家可歸的虛弱小美人魚,每一滴淚都是珍珠,惹人憐惜。
「我只是和他開個玩笑,」她輕輕拭著眼角水光,手指白皙細長:「沒有別的意思,我們在玩遊戲,我沒有想到他會拿湯麵砸我潑我。」
她還替自己同樣施暴的友人開脫:「我朋友看不下去才動手的,他們也是太氣憤了。」
民警看向鼻青臉腫的張其然:「小伙子怎麼這麼暴躁,欺負女孩不是好行為啊。」
「她算女人嗎?」張其然深吸一口氣,更改措辭:「她算人嗎?」
季驚棠一頓,抿抿唇,沒吭聲。自古反派死於話多,她才不給自己拉更多仇恨,扮好楚楚可憐的委屈角色就行。
「你打人家小姑娘就算個人了?」民警大叔恨鐵不成鋼地瞥他一眼,又看看電腦屏幕:「你看你才多大,零零年的……才十九啊你,跟我兒子差不多大,還念書嗎,看你都送外賣了應該不讀書了吧——哎都不上學了難怪不學好學人打架。」
張其然擱在台子上的手逐漸捏緊,骨節都咯蹦作響。
大叔乜他一眼:「怎麼,你還要打我啊?」
張其然把手收回膝上,不發一言,也不看任何人。
大叔溢出一聲輕笑。
哼,這么小就輟學,難怪沒丁點素質跟涵養。季驚棠輕蔑地瞄了瞄身邊那位送外賣的,而後搭住臉,垂眸看自己翹起的腳背,燙傷的地方紅得很突兀,被她抹滿了朋友剛剛送來的藥膏,油亮亮的,分外刺目。
真來氣。
她在想周末要不要去寺里燒柱高香拜拜菩薩,好端端的怎麼觸上這種霉頭。
民警熱衷於和解:「這樣吧,你們兩個年紀都不大,都有不對的地方,相互就自己的錯誤道個歉,就早點回家。」
張其然不說話,他雙唇緊閉,無人能撬開。
季驚棠也靠到椅背上,無聲抗議警察的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