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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對他們兩個來說,比登天還難。
僵持半晌,民警在兩人臉上來回打量,姑娘美麗體面,像精雕細琢的玉人像;跟兒子年齡相仿的小伙子卻灰頭土臉,怪可憐的。
他在所里工作好多年了,深知住這一帶的多是有錢有勢的主,多得罪了對他、對這小孩都沒好處。
大叔不想再拖延,只說:「行吧行吧,都走吧,出去了誰也不認識誰的,以後別搞出這種事了。都是小年輕,也不嫌丟人。」
從派出所出來,綠樹濃蔭,初夏日頭見長,外面仍有陽光。
兩人一個左轉,一個右拐。
季驚棠被友人擁上了全黑的轎車,絕塵而去;張其然雙手插兜,還在找最近的站台,他還要乘公交回到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小區,騎回自己的電瓶車。
站台空無一人,站在路線顯示屏前,張其然有些絕望。
住在那個黃金島嶼的人們或許都有屬於自己的遊艇吧,居然一個小時才有一班車通往那裡。
焦灼地站了一會,他決定自己走過去,沒走一會,張其然的額角又開始滲汗。
剛想要掀起衣擺抹一把,他瞄見了身上明黃色的小馬甲,也是此刻,那個女人無禮的笑臉如烙刻般印現在他腦中,他突地惱火到極點,把馬甲脫了下來,直接摜到地上。
走出去沒幾步,他似被困住,無法再向前。須臾,他咬緊後槽牙,一甩頭,又轉過身來,快步回到原處,彎下腰,伸手想要撿起自己的工作服。
也是這一彎,似有大塊隱形的巨石砸向他背脊,並壓到了那裡。他忽的不能起身。
萬物灼熱,張其然眼眶酸脹。再也繃不住了,他完完全全蹲了下來,把臉埋進那片明黃衣料,痛苦嗚咽起來。
☆、3
跑買賣到十二點多,張其然才回到家。
客廳空無一人,也沒有一點光,像沉在黑色的沼地里。
張其然懶得開燈,直接回了房間,仰面倒回床上。
他頭痛欲裂。
這一晚上,他都頂著一張像是剛打過群架的臉送外賣,沒少收到他人嫌惡的打量,和唯恐避他不及的慌張。
他把手搭到額上,手背滾燙。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他迄今為止的人生好像就是為了印證這個成語而存在的。
張其然煩悶地搓了搓頭髮,脫掉上衣,捂好毯子,祈禱睡一覺燒就退了。
然而到了半夜,張其然被凍醒了,他周身發寒,四肢酸痛,就算把自己裹成一個繭都無濟於事。
翻下床喝了杯水,張其然找了件乾淨T恤套上,去了最近的一家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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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度8,」急診內科的醫生把耳溫槍放下來:「這麼高。」
她皺眉瞄瞄張其然,忍不住問:「你臉上……摔的?」
張其然淡淡回:「被人打的。」
醫生不再言語,望回電腦屏幕:「你先查個血常規。」
「一定要查嗎?」張其然問。
女醫生停下按滑鼠的手:「一定要查。」
張其然:「能直接給我開藥嗎?」
女醫生靠回椅背,好整以暇:「那你來醫院幹什麼,外面24小時大藥房多得是,哪裡買不到退燒藥。」
張其然回:「我不知道什麼藥退燒效果最好,你能告訴我嗎?」
醫生被逗笑了:「我也不知道什麼藥最好,我只知道對症下藥。」
張其然無言以對。
見他訥在那,醫生問:「你是查一下,還是出去買藥?」
張其然遲疑片刻,站起來道了聲謝,離開診室。
三點的市中心,像個嗑嗨了的女人,沒有一點休眠的意思,霓虹光團閃爍不休,是深夜虎視眈眈的魅惑眼睛。
夜風燥暖,張其然漫無目的走了許久,才看見一間沒有打烊的大藥房。
櫃檯後的售藥小妹正在招呼另一位顧客,見他進來,分出一點目光問:「你有什麼需要?」
張其然走到她跟前:「有退燒藥嗎?要最好的。」
小妹下巴微抬,示意他身邊的客人:「他手裡這個就挺好的。」
「是效果最好的嗎?」張其然瞥了眼那藥,又問。
身邊的男人笑出了聲。
張其然這才完全注意到他,男人一身黑,黑T黑長褲,還戴著黑色的鴨舌帽,一些灰色的發梢從帽檐刺出來。他並不年輕了,卻沒有中年男性普遍的臃腫萎靡,肩膀尤其挺括,不看他長相會以為他還跟自己差不多年紀。
他也正看著自己。
男人瞳色偏淺,眼角紋路也讓他看起來格外溫順。
男人望向櫃檯小妹:「給他也拿盒這個,一起多少錢。」
小妹點點頭,彎腰取藥。
張其然只覺莫名,馬上攔住他:「不用。」
男人說:「我請你。」他說得相當自在,像在請一個有眼緣的小孩吃一根冰棍。
張其然說:「我不認識你。」
男人回:「我也不認識你。」
張其然不喜歡貪小便宜,尤其是來自陌生人的小便宜:「讓我自己付錢。」
男人不再勉強:「行。」
說完拿起自己那盒藥走了。
張其然也結了帳,一邊讀著盒子上的說明書,一邊朝外走。
一出門,張其然就停住腳步,那個古怪的男人居然還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