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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儼張了張嘴:「你一向冷靜,也不會把情緒浪費在陌生人身上。」
聽到這話,薛芃反倒詫異了:「我是這樣的麼?」
「嗯。」陸儼點頭,「其實這件事很少有人能做到,但也是做刑偵、刑技應該鍛鍊出來的技能,只有絕對的冷靜、客觀,做好自己旁觀者的角色,才能通觀全局,抽絲剝繭,分析案情。如果感情過於豐富,主觀代入角色和情緒,會很容易被自己的判斷誤導,先入為主,被罪犯牽著鼻子走。」
薛芃:「就像是做醫生的,看多了病例,看多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慢慢地也要學會抽離,做好自己醫生的本分,對麼?」
陸儼扯著唇角:「你這一點比我強多了,我從來不擔心。」
薛芃歪著頭看他,目光緩慢的划過那深邃的五官,半晌沒言語。
直到陸儼也看過來,黑色的眸子裡融入一絲疑問,薛芃才說:「我說不生氣,不是因為霍雍是個不足為道的陌生人,我看見他會覺得礙眼,也會覺得很煩,但也是因為這次的事,令我忽然看到自己身上,過去一直忽略的東西。我光是處理這些『新』的東西就已經很亂了,暫時還沒有足夠的內存去消化其它的。可能等過兩天,我會越想越氣也說不定。」
陸儼笑了:「聽上去像是個遲鈍的CPU。」
薛芃:「是啊。」
隔了幾秒,陸儼又道:「現在想想,之前那些話,也是我太著急了。應該等你出院以後,再找機會和你聊……」
之前那些話?
「哦。」薛芃說:「你指的是勸我早點放過自己?」
「嗯。」
薛芃笑了:「我倒是覺得時機剛剛好。其實就在我和王尹和劉旻對峙的時候,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勸他們放過自己。」
兩人的目光交匯到一起,他在她眼中看到了笑意,也看到了光彩,和一絲釋懷。
薛芃問:「我以前是不是很較真兒,很固執,是一個很彆扭的人?」
「你只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連你的生活和私人時間都安排的嚴絲合縫,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在工作中也是一樣,別人兩天的工作量,你半天就要做完,做不完就不下班,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飯。」
「哦,難怪孟堯遠經常抱怨說,我給他們太大壓力了。」薛芃輕笑,遂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想我改不了了,我還會繼續做個工作狂,只是不再逼迫自己。我會儘量放輕鬆,平常心一點。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
「這樣已經很好了。」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並肩坐著,卻並不尷尬,一同望著前面不遠的大樹,感受風在臉上、身上的輕撫。
薛芃看著在昏暗的光影間搖曳的樹葉,輕聲問:「陸儼,你為什麼做警察?」
陸儼一頓,垂下眼,半晌沒有言語。
薛芃起先還以為陸儼沒聽到,直到他說:「如果是我剛進警局的時候,你問我這個問題,我會說是因為想要成為和我父親一樣優秀的刑警。」
陸儼的父親曾經立過兩次一等功,雖然因公殉職,這些年卻始終作為陸儼的精神支撐存在著。
薛芃問:「那麼現在呢?」
陸儼看向她:「實話是,我不知道,我很迷茫。」
薛芃怔住了。
陸儼又看向那棵樹:「當然,我做一名好警察的決心沒有變,我會保持,也會繼續努力。但是有時候我也會想,除此之外,我的人生有沒有迫切想去實現的目標呢?金錢、家庭、社會地位、政途,還是等到將來調回禁毒,繼續和毒販作鬥爭,繼續調查鍾隸的下落……」
陸儼自嘲的笑了,停頓片刻又道:「我不想喊口號,說大話,這些都是我真正困惑的東西。作為警察,我知道我應該維護社會安定,但是作為一個人,我的追求是什麼?以前在禁毒,我做臥底,每天和毒販們周旋,現在在刑偵,我都是在偵查案件,回到家裡,我除了睡覺、吃飯,帶巴諾出去玩,好像也沒有別的事可做。你還會投入那些實驗,我呢,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要是有一天從一線退下來了,我又該做什麼。」
陸儼的語速很慢,聲音也很低沉,說的都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困擾,可薛芃卻許久接不上話。
她不知道這些問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困擾他的,或許他們每個人都要面臨這一關,去尋找自己生存的意義和價值,不是作為一個工種,而是作為一個人。
動物和人不一樣,動物做一切都是為了生存,只有人類才會這樣自尋煩惱,在解決溫飽問題之後,思考自己作為人的意義,應該追求什麼,還想要得到什麼。
半晌,薛芃說:「也許你應該活的自私一點。」
陸儼看過來:「自私一點?」
「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你都很為別人著想,自己的事倒是無所謂。其實越『自私』的人,欲望會越強烈,才會更早的知道自己要什麼。不過起碼你已經意識到問題了,總比將來退休了才發現要好,還有大把的時間去找。」
陸儼搖搖頭笑了,過會兒又問:「那你呢,找到了麼?」
薛芃:「如果我告訴你,我就是想做自己感興趣的事,可能是做實驗,也可能是去研究昆蟲、鳥類,但是要研究出一個什麼結果我也不知道,就是走一步看一步。這算不算是人生目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