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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握住薛芃的手臂,並沒用多大力,只是很突然。
薛芃一怔,她正準備離開這張桌子,腳剛邁出去一步,卻不防被他拽住。
薛芃轉過頭,目光落下。
許景昕依然坐著,卻坐的筆直,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睛無比明亮,與白天那雙目光混沌,透著疲倦的眼睛截然不同。
許景昕張了一下嘴,隔了幾秒,卻沒說話。
這還是兩人見面之後,他第一次這樣詞窮。
也正是這個瞬間,薛芃似乎又看到了一年前在路燈下,人行道上的那個鐘隸。
他的笑容吸引了她,那是她過去十年裡,無論怎麼照鏡子,都找不到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她羨慕極了,也嚮往著。
他那時候說:「薛芃,我很喜歡你,希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
她點了點頭,想著有這樣一個男朋友,每天都會很開心,他們會很幸福。
他見她答應了,高興極了,又補了一句:「不過,要等我執行這次任務回來。」
她再次點頭,也跟著笑了。
這幅場景,幾乎同時出現在薛芃和許景昕的腦海中。
他握住她的那隻手,收得更緊了。
薛芃注意到許景昕的喉結動了動,他似乎有話要說,卻不知是因為醞釀,還是在尋找勇氣。
也就是在這靜謐的幾秒鐘里,薛芃腦海中又突然出現另一道聲音:「如果這世界上沒有陸儼,你覺得你會怎麼樣。」
薛芃極其輕微的抖了一下,瞳孔睜大了。
她的手腳,她的背脊,都在一陣陣發涼。
如果陸儼回不來了呢,又或者說他變成下一個「許景昕」。
她不敢想。
薛芃閉了閉眼,將那道聲音甩開。
但隨之填進來的,卻是陸儼的緊張的模樣,和他的那些話——
「耳朵是閉不上的,眼睛才能閉。」
「其實,這些話我早就想和你說,但是每一次,都會被別的事情耽誤……」
「你別靠了,水會濺你一身。」
「你要是聽進去了,我也不會說這麼多次。」
「我怎麼會生你的氣。」
薛芃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再看向抓著她的那隻手,遂不動聲色的退了半步。
那隻手也順著她的動作而滑落。
薛芃扯了下唇角,率先問:「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
許景昕先是一頓,怔怔的看著薛芃,隨即整個人才如夢初醒,搖頭道:「哦,沒什麼。」
曾經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殘酷。
這一刻,彼此心裡都很清楚,過去的「鍾隸」需要一個盼頭,一個承諾,但現在的許景昕不需要,也不能要。
任何承諾,都會成為負累。
而作為朋友,唯一保護對方的方式,就是見面不相識。
不要給對方留念想,更不要讓他覺得還有希望,更不要同情或是憐憫,這些「柔軟」的東西,只會害死他。
毫無疑問的是,無論許景昕的臥底任務,最終結果如何,他後半生都將在「痛苦」中獨自度過。
光是戒毒這道坎兒,就有很多臥底折在這裡。
更不要說他失去了一條小腿,再做一線警察是不可能了,只能退居幕後做文職。
薛芃知道,這件事無論是對「鍾隸」,還是許景昕,都是精神上的巨大打擊,畢竟他還年輕,原本還有很多機會。
可是這一刻,她只能平靜的劃清界限。
任何同情和憐憫,都只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她得儘快離開,還給他一份安靜。
薛芃輕點了下頭,便往門口走。
許景昕就坐在那裡看著她。
只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從桌子到門口這段距離,突然就拉長了,薛芃越走越慢,越走越飄,明明邁開了腳步,卻好似走不到頭。
她的頭一陣陣發昏,而且變得很重,原本剛才坐著的時候還不覺得。
咖啡廳里原本昏黃的光,在眼前打著轉。
薛芃腳下一晃,下意識去扶旁邊的桌子。
等她撐住自己,就下意識往後看,眼前也跟著開始出現重影。
恍惚間,她看到了許景昕從桌邊起身,他的聲音忽遠忽近,似乎在問她:「你怎麼了,是不是低血糖?」
是低血糖麼?
不,不是低血糖……
這種感覺很不對勁兒。
只是這個想法剛形成,薛芃就看到許景昕朝她走了兩步,接著也開始打晃,而且比她的症狀還厲害。
再加上他戴著假肢,一旦沒有了平衡,整個人瞬間跌到地上。
假肢和地板碰撞到一起,發出巨響。
薛芃搖了搖頭,只覺得身體越來越重,雙腿已經軟的快沒知覺了。
她順著桌子,滑到地上,一隻手已經搭在地墊邊上。
她半眯著眼,試圖出聲,直到近在咫尺的門口傳來響動。
門開了,冷風灌入。
有人推門進來了,還不止一個。
他們的鞋底踩在木質地板上,很穩。
然後,那兩個人就來到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薛芃只隱約看到來人的一點輪廓,分辨出那是兩個男人,一高一矮。
其中一個男人頭髮斑白,腿腳不是很靈便。
就在黑暗襲來之前,她只想到了一個人——陳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