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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分鐘,旁邊傳來一對母女的交談聲。
女兒穿著病號服,聽話里的意思是才做完手術沒幾天,母親陪著她,嘴裡念叨著關心的話,女兒一邊聽一邊掉眼淚,說以後一定會好好珍惜身體。
薛芃微微側頭,安靜地看著這一幕,直到母女倆走遠了才收回目光。
薛芃一時有些恍惚。
回想起來,同樣的場景她只在別人身上見過,自己倒是從未經歷。
她見過父親薛益東去世後,張芸樺哭得傷心欲絕,也見過姐姐薛奕去世後,張芸樺難過的撕心裂肺。
但說到底,張芸樺骨子裡是個堅強的女人,在經歷了最初的分離之後,轉眼見到薛芃受到嚴重的情緒困擾,整宿失眠的時候,張芸樺又很快振作起來,帶著她四處看醫生。
薛芃記得很清楚,那段時間張芸樺沒掉過一滴眼淚,起碼在她面前沒有。
她也是一樣。
她們母女每次去醫院,稍有獨處的時間,都是彼此沉默。
或許她們心裡都在害怕,一旦開口說話,就避無可避的提到薛益東和薛奕,那麼最終結果就是一起哭。
張芸樺擔心那只會更刺激薛芃,因為薛芃不是個外向的女孩,有什麼事都往心裡裝,外向的人還會找人倒苦水,可薛芃就只是自己消化,負荷不了也不會吭一聲。
薛芃則是因為根本不想談論那些,她知道人離開了,就是離開了,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於事無補,說出來也只是在傷口上撒鹽罷了。
儘管顧瑤曾經勸過她,說讓她多和朋友聊老天,就算只是閒聊,也能起到讓人分擔的作用,畢竟容易有情緒問題的人,大部分都是因為性格所致,凡事都悶在心裡,久而久之心裡就裝滿了廢料。
可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薛芃一直都覺得自己堅強的像是個機器人,連維護都不需要,內心的消化能力也是強大的,足以負荷。
就好比說,局裡接觸過的一些天倫慘案,或是變態殺人案,犯罪手法極其殘忍,簡直是挑戰人性底線,即便是他們這些刑偵和刑技,明明是旁觀者,有時候也會不忍唏噓。
可她大部分時候都是淡漠的,平靜的,很難被代入進去。
她有時候也會問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就連當初薛奕被害,她都沒有過分激動的表現,更沒有像其他受害者家屬一樣,去譴責兇手和家人。
直到今天,薛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哪怕是和王尹、劉旻針鋒相對的時候,她都沒有一絲害怕,只將全部注意力放在當下該如何解決問題。
誰知當事情過去之後,她的情緒鬆懈下來,心裡似乎有個開關也被碰到了,很多情緒開始變得混亂,攪成一團,令她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也許,是因為她在昏迷中做的那些夢。
顧瑤說過,夢是人潛意識的投射,白日裡接受的很多訊息,會留在夢中歸檔整理,所以大部分的夢在醒來時就會忘記,只會保存在潛意識中,而少數夢境醒來時還會記得,那就意味著大腦一直沒有得到休息,它在快速運轉,反覆提起,這才會加強記憶。
而薛芃夢到的那幾件事,非但記得一清二楚,而且還是過去這些年反覆夢到的場景。
就像是陸儼說的一樣,事情是過去了,可是在她心裡呢,過去了麼?
它們以夢境的方式存在,反覆提醒著她,其實她一直沒放下,一直在跟過去較勁兒。
可是該怎麼把這些事放下呢,這個問題卻沒有人可以回答。
薛芃低下頭,長長的嘆了口氣,閉上眼時,感受微風自臉上拂過,好似又感覺到有人在拍她的頭頂,順著她的頭髮。
心裡也在這一刻安定下來。
直到不遠處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叫她的名字:「薛芃。」
薛芃下意識睜開眼,有些茫然的看過去,還以為是幻聽了。
陸儼已經來到跟前,皺眉瞅著她,眼裡帶著不認同:「不是讓你好好休息麼?」
薛芃愣了愣,反應慢了一拍,說:「我睡不著,出來透透氣。不是說讓你今天別過來了麼?」
「哦,我已經忙完了,沒別的事。」陸儼在她旁邊坐下,「徐爍和顧瑤做完筆錄已經回去了,顧瑤說明天再來看你。」
薛芃點了下頭,沒說話。
一陣沉默,陸儼側頭看向她。
薛芃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嘴唇有些干,看上去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陸儼輕聲說:「你中了三氯甲烷的毒,會有一些乏力、精神紊亂和失眠的症狀。也許今天你會很難入睡,但就算睡不著,也要躺下休息。」
「嗯,我知道。」薛芃也轉過頭,努力笑了一下。
陸儼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卻是欲言又止。
他很想再說幾句更貼心的可以安慰人的話,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許換一個口才比較好的人來,或是活潑的,有點幽默感的,比如鍾隸那種。
起碼他可以在五句話之內,就把人逗笑。
陸儼垂眸想著這些,薛芃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問:「對了,霍雍做筆錄是怎麼說的?」
陸儼想了想,還是一五一十的把實情告知,但他儘量平鋪直敘,同時觀察著薛芃的表情。
薛芃聽完,說:「如果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生氣,或是憤怒,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粗神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