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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芃走過來坐下:「是我用來當催眠讀物的。」
陸儼:「有幫助麼?」
薛芃想了下,說:「有的。有一些我曾經認為十拿九穩,一定會被採納的物證,被法院排除掉了,以前覺得納悶兒,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了。刑偵、刑技的破案思維,和刑訴法的思維,很多時候不能完全融合。」
陸儼合上書,笑了下,握著她的手,應道:「我記得我父親生前說過,他們那代人大多數人做警察,都是奔著情懷和理想去做,要除暴安良,要伸張正義,雖然刑警的職業死亡率比緝毒警還要高,可是抓到罪犯卻很有成就感,聽到受害者家屬說一聲『謝謝』,覺得有千斤重。只是有時候也很無奈,因為到了刑訴法過程里,可能又會得到與自己的想像截然相反的結果。」
兩人都是警察,薛芃一聽就明白了陸儼的意思。
她輕聲舉例:「比如咱們認為應該死刑的犯人,最終只判了二十年。」
陸儼垂下眼,吸了口氣:「那時候我還小,我問父親,為什麼有些律師要為壞人辯護。」
聽到「壞人」這個稱呼,薛芃笑了,這還真像是小孩子說的話。
人,怎麼能以好壞區分呢?
但恰恰是這個「壞人」,表現出了當時陸儼問這個問題時的困惑和義憤。
陸儼繼續道:「我父親說,法律不是鍘刀,而是天平,它不能主觀,它要在犯罪和倫理人情之間達到一個平衡,它要保障犯罪人的權利。我當時很不解,我又問,為什麼壞人要被法律保護呢?我父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給我舉了一個例子。」
這個例子說的是,一位身單力孤的母親,她的孩子被害死了,她為孩子報仇,殺了兇手,而她自己也成了兇手,面臨審判。
陸儼說:「在這個案件中,兇手既是加害者,也是被害者。我父親問我,如果我是法官,我該怎麼辦?我很為難,想了很久,好像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薛芃也跟著思考了片刻,說:「人情上來說,也許大家都希望那位母親可以輕判,但在法律上來說,他們做的是同樣的事。」
陸儼:「後來我父親問我,如果一個法官僅憑個人感受去判案,故意給他認為的『壞人』判的重,給他認為的『好人』判得輕,那麼又該由誰來判定,這個法官的主管判斷是正確的呢?只有一視同仁,既保障好人的權利,也保障壞人的權利,這樣的法律才不會成為一些人任意妄為的工具。」
「若是一個無辜的人被推上法庭,接受審判,所有證據都指證他就是兇手,所有人包括媒體都認為他應該千刀萬剮。而法官也在這時遵照民意,判處死刑。可是就在死刑之後,證據又出現反轉,證實他不是兇手。這時候該怎麼辦?」
薛芃接道:「你舉的例子讓我想起陳末生。如果十年前他被判的是死刑,對於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來說,他們只會認為,這是罪有應得。那之後也就不會有一次又一次的申訴書,不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所有人都會認定,沈志斌就是陳末生殺的。」
說到這,薛芃將頭靠向他的肩膀,卻不防碰到了他的濕發。
薛芃又快速站起身,將吹風機翻出來,插上插頭,說:「頭髮不吹乾要感冒的,你就知道念叨我,自己卻不注意。」
陸儼一怔,將書放回到床頭柜上,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為自己分辨一句,反而乖乖坐好,腰板也挺得很直。
薛芃來到他面前,將暖風開到二檔,一邊給他吹著頭髮,一邊用手指梳理。
一時間,臥室里只有電吹風的「轟轟」聲。
陸儼沉浸在溫暖中,因為頭髮在額前來回滑動,熱風也時不時滑過臉頰,令他不得不半眯著眼睛。
而目光平視的地方,就是薛芃的居家服領口和前胸起伏處。
陸儼暗暗吸著氣,小心繃著身體,越發覺得口乾了。
此時聽著吹風機的聲音,再回想剛才的談話,又頓覺荒謬,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坐在薛芃的床上,跟她討論著法律的平衡性,和證據法學之類的話題。
一想到這,還真的笑了。
薛芃剛好關上吹風機,用手撥了一下他的頭髮,說:「好了。」
再低頭,剛好對上他的淺笑。
薛芃問:「你笑什麼?」
陸儼垂下眼,應了:「沒什麼。」
薛芃又古怪的瞅了他一眼,說:「那我去洗澡,你自己隨意吧。」
陸儼點頭:「嗯。」
薛芃抬腳進了浴室。
門合上,不會兒就傳來流水聲。
陸儼原本坐在床邊聽著,不到半分鐘就坐不住了,又起身回到對門,將剛才翻出來的筆記收好。
想了想,待在對門也不妥,又下了樓。
樓下沙發前有一個柔軟蓬鬆的圓墊子,巴諾就趴在上面,好像很舒服。
陸儼掃了狗崽子一眼,笑了,在沙發床前坐下,用手揉了揉巴諾的頭,巴諾抬了下眼睛,撒嬌的發出「嗚嗚」聲。
陸儼又試了試沙發床的彈性,不會太軟,躺下時腰部也有足夠的支撐,而且棉被和被罩都是新的,有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
陸儼躺下後刷了會兒手機,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聽到樓梯處傳來薛芃的聲音,說:「陸儼,十點了,早點睡吧,我也睡了,晚安。」
陸儼先是一頓,還以為薛芃會下樓,但轉念一想,十點了,是挺晚了,便說:「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