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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儼也保持著沉默,坐在旁邊耐心等待。
兩人別說交談了,就連呼吸都放的很輕。
薛芃一旦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就會進入「旁若無人」的狀態,完全拿陸儼當空氣,而陸儼又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他時而看看衣服,順著棉簽的軌跡,時而又看向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的薛芃。
陸儼腦海中跟著回想起幾年前在公大時,他第一次看到薛芃在實驗室里跟一件棉麻質地的衣服死磕,差不多也像是現在這樣。
那時候所有人,包括學校里的老師,大家都認為從中提取有效微量物證的機會太低了,幾乎不可能,唯獨薛芃,一次又一次的試。
想到這,陸儼垂下眼,無聲的吸了口氣。
直到薛芃直起身,陸儼這才跟著抬眼,問:「怎麼樣?」
薛芃說:「的確找到一些皮屑,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這些皮屑可能來自你說的嫌疑人,也可能來自王川,或是其他人。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屬於你。」
這一點陸儼也很清楚,想要藉此鎖定嫌疑人的希望有多渺茫,他昨天去見王川坐的是地鐵,當時又是下班高峰,一路上接觸了不少人,這件衣服和很多陌生人都產生過摩擦,而他在巷子口和嫌疑人也只是擦肩了一下,後來又碰觸過王川的屍體,還有酒保、保鏢,來酒吧鬧事的小混混,甚至還和林岳山談了一會兒,最後又回到市局做了兩個小時的筆錄。
也就是說,就算在這件衣服上提取到皮屑,除了他自己的,其餘的可能性最低的就是那個巷子口撞了下肩膀的嫌疑人。
陸儼想了想,說:「如果在皮屑發現有毒品成分,那麼這個人就很可能是我在巷子口遇到的嫌疑人。」
薛芃將衣服疊起來,說:「我只能說我會盡力。如果真的檢測到毒品成分,鑑定報告我也會按照程序,交給禁毒那邊。你沒意見吧。」
陸儼一頓:「沒有,應該的。」
薛芃沒再看他,轉而將檯面上的東西收好。
直到陸儼忽然叫她的名字:「薛芃。」
薛芃抬起眼皮,望向眼前這個如同小山一樣高的男人。
陸儼低眉斂目,神情里不辯喜怒,只說:「白天在監獄門口,你說了這樣一句話——人會撒謊,但證據不會。」
薛芃:「這話不是我說的,所有跟物證技術打交道的人,包括你們刑偵、禁毒,還有檢察院、法院,大家都知道這是不變的真理。」
「的確如此。」陸儼說:「可我認為沒有事情是絕對的。證據雖然不會撒謊,但是人卻有可能在『證據』已經拼湊出來的故事裡撒謊,只要不出這個邏輯圈,對自己的言辭稍作修飾,這樣的謊言就很難戳破。」
薛芃揚了下眉梢,帶著一點挑釁:「哦,比如呢?」
陸儼倒是很認真:「比如,現在有一個精神病人或是未成年人死了,是自殺,但是在他自殺之前,有人教唆他,誘導他,甚至脅迫他,這才導致他有了實際行動。可是在教唆過程里,沒有目擊者,也沒有直接錄音、錄像,更沒有其它證據可以證明死者曾經被人教唆。也就是說,現有的證據,無論是物證還是屍檢,都只能證明死者是自殺。而教唆他的人,就可以在『證實自殺』的故事裡玩個遊戲,他完全可以承認自己接觸過死者,甚至可以說在死者自殺之前,就發現死者有輕生的念頭,還曾經規勸過,可惜沒有阻止悲劇發生。像是這樣的故事,物證技術就無法戳破其中的謊言。」
薛芃起初聽時還有點不屑,只是越往後聽,神情越凝重,到最後甚至眯起眼睛盯住陸儼。
直到陸儼話音落地,薛芃才冷笑道:「你說的只是個例,而且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心理素質,懂得在邏輯圈內圓謊。這個人,不僅要懂刑偵心理學,還要具備基本的物證技術理論,演技也要好,犯罪邏輯清晰,思維縝密,呵……除非是自己人,否則根本做不到。」
陸儼沒接話,仿佛又一次被薛芃懟的沒話了。
薛芃問:「你突然跟我說這些,就是為了反駁我白天的話?」
陸儼這才開口:「人心難測,當一個人有意利用證據來圓謊時,證據是不可能開口反駁的,尤其是當這個遊戲完全在邏輯圈內進行,它幾乎可以說是毫無破綻。我只是想告訴你,物證技術的確可靠,但無論是技術還是刑偵,都不能完全依賴它,那樣只會被牽著鼻子走。」
幾秒的沉默,這一次,薛芃徹底冷了臉。
「原來你是想教訓我,讓我走出思維定式,別被專業牽著鼻子走。」
陸儼一頓:「我不是這個……」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薛芃打斷了:「那我也想請教陸隊,禁毒的案子已經和你無關了,你還這麼上趕著,圖什麼。這回又想害誰?」
第13章
獄內女囚自縊案
——這回又想害誰?
聽到這話,陸儼表情一怔,卻沒反駁,只是目光也沒有挪開,就站在那裡和薛芃對視。
要是一年前他聽到這話,或許還會有點反應,或是解釋,或是逃避,可一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心裡有些東西早已想通,有些結也是時候打開了。
人這一輩子,總不能一直跟自己較勁兒的活著,逃得了事情,逃不過自己,倒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沉默幾秒,陸儼低聲道:「王川的死讓我很意外,他生前是我的特情線人,我一直跟他暗中聯絡,不是因為禁毒的案子,只是我想查一年前那件事。幾個月前我無意間得到一些線索,讓我對那件事產生懷疑,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