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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佩一聽這話大驚失色,也沒想到這六公主竟然如此不講道理,沒說兩句話就要打人。她連忙把沈西泠護在身後,又連連向蕭子榆磕頭,迭聲道:「公主殿下息怒!是奴婢不懂規矩衝撞了公主,公主打奴婢吧,公主打奴婢吧……」
她一連聲地哀求,卻只讓蕭子榆覺得心煩,她甚至懶得跟水佩說話,只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她身邊的兩個宮女便上前一左一右將水佩架住,水佩一直扭動著身體掙扎,想擋在沈西泠身前,卻不敵那兩個宮女的力氣大,被生生拖到了一旁,眼睜睜瞧著另外兩個宮女又過去架住了沈西泠。
沈西泠也算是見多了此等荒唐不經的場面。
她雖然年紀不大,但像這樣忽然被人闖進門來不由分說地欺侮卻遠不是頭一回了,這事兒居然也能一回生二回熟,在連續經歷了沈家夫人、趙瑤和齊老太太三位之後,她此時甚至已經沒有什麼驚恐的情緒。
她心知無非欺凌而已,不管她覺得再怎麼憤怒驚恐、再怎麼委屈難過,也不管她再怎么小心翼翼規行矩步地生活,這些事還是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她,周而復始。
真的挺沒意思的。
她有點厭倦地閉上了眼睛。
人一旦目不能視物,其他的感覺就會變得越發敏銳,沈西泠感覺自己聽見了那個站在自己身前的宮女揚手時掀起的風聲,這讓她回想起那天趙瑤闖進她房中打她時的場景,一時仿佛連痛感也成了真。她雖有些習慣了這種事,但還是怕痛,此時巴掌雖尚未落在臉上,可心中還是生了些許懼意,恰這時她卻聽見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隨後嗅到了淡淡的甘松香。
她的心本來像落在了黑沉沉的井水裡,此時卻忽然熱切地跳了起來。
她倏然睜開眼,果然見到那個人正站在自己身前,那雙漂亮的鳳目低垂著,讓沈西泠想起她頭回見他時的那個場景,彼時他在長街夜雪中從香木馬車上走下來,也是這樣垂著眼眸看著她。
那時他眼中一片疏冷,而此時,卻滿含關切和寬慰。
沈西泠於是覺得眼中有些熱意——她總是這樣,本來不覺得有什麼的,偏偏一見到他,就心生委屈。
這時她又瞧見他目光移開,看向她身旁那兩個宮女,目光極冷沉。
她雖素來曉得齊嬰是個有些冷淡又有些嚴厲的人,但近來他多待她和煦,讓她已經有些忘了他以往的模樣,此時一見他這個樣子,連她都心頭跟著害怕,更別說那兩個宮婢,駭怕得立刻便鬆開了她,紛紛顫顫巍巍地後退了一步,垂下了頭。
齊嬰收回目光,低下頭伸手把沈西泠帶起來,打量了她兩眼,皺著眉問:「她們打你了?」
沈西泠那時仰頭看著他,心中有種很複雜的感覺。
小時候她和母親被沈家夫人欺侮,她挨打的時候曾經默默期許著父親能趕來,他會推開那個小院的柴門突然出現,把她和母親護在身後,這樣她就不會再挨打了。
但那次父親沒來。
後來類似的期待又落空了不少回,譬如小時候她在灶台間做飯,那時力氣小,有一回不慎沒拿住鍋,鍋里燒的熱水一歪便整個傾倒了出來。她在鍋即將打翻的時候也有那麼一個僥倖的閃念,希望母親或者別的什麼人突然從天而降,讓那半鍋水別盡澆在她身上,結果最後當然也沒能實現,她的手臂被燙傷了,好在當時水還沒滾,她傷得並不嚴重。
這些都是很小的事,可一樁樁一件件堆疊起來,便會讓她養成一些習慣,譬如她會漸漸開始覺得自己是個不太走運的人,從小到大,不管碰到什麼樣的壞事,都絕不會有人來救她,她得自己去面對所有的慘澹,然後自己把它們都一一收拾好。
因此前幾天在榮瑞堂上的時候,她便沒有指望過有人會來救她,當時四公子齊樂為趙瑤求情卻沒有為她求情,她也覺得理所應當,她覺得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她本來就應該是自己一個人的。
同樣,今天公主闖進來要打她,她被兩個宮人一左一右架住的時候,她儘管心中憤怒又害怕,可還是沒有祈求過會有人來救她,她都準備好挨這些巴掌了,甚至還在心裡預想好她們打完以後她該如何處理傷口。
可這一回,他卻來了。
齊嬰來了。
他一點也沒來晚、沒讓她受一點兒傷,此時正用如此袒護的姿態站在她身前,並且那麼理所當然地在問她,她們有沒有打她。
沈西泠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也不知自己那時究竟露出的是怎樣的神情,她只輕輕搖了搖頭,看著他說:「沒有。」
齊嬰則似乎不信,又上下看了她幾眼,見她身上似乎確實沒有什麼傷痕,眉頭微松,頓了頓說:「別怕。」
他聲息低沉,眉目也溫柔,令沈西泠心中柔軟一片。
她當然不怕——他來了,她還怕什麼。
她於是看著他點了點頭。
齊嬰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回過身看了看身後的蕭子榆,沉默了一會兒,又側過臉對沈西泠說:「先自己待一會兒,我稍後回來。」
說著,他走向蕭子榆。
沈西泠不知何故,只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仿佛被人揪緊。
而蕭子榆也不好過。
她平時想見齊嬰一面有多難?要尋各種宴飲的機會,央求四哥帶她出宮找他,要麼就是要等他進宮面見父皇,在御書房門口苦苦地等著。可是今日倒簡單了,她不過是來教訓一下他藏在私宅里的小丫頭,他便不用她辛苦地求辛苦地等,立即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出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