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這兩兄弟一唱一和說完,坐在另一端的一位身著流藍色長衫的男子便又笑道:「你二人莫要胡說,依敬臣品性,怎會如此?」
這男子形貌儒雅,有謙謙君子之氣度,乃是傅家的嫡子傅卓,今任給事中。這位公子比齊嬰大四歲,同齊雲也交好,兩人還是同門,為人十分謹篤和善,在齊嬰十三歲高中榜眼而名動江左之前,四大世家這一輩上最被人看好的便是這一位公子。
齊嬰在眾人的調笑中落座,青竹為他奉茶,隨後退到他身後站定。齊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淡淡道:「一個撿來的小丫頭罷了,也值得你們攀扯這麼許久?」
韓非譽朗笑一聲,道:「撿來不撿來的倒沒什麼緊要,但殿下說那丫頭模樣生得極標緻,如此一來也怪不得我們多想。」
蕭子桁扯了根草在手指間打轉,神情散漫地說:「確實標緻,你這是從哪兒撿的?改明兒我也撿一個去。」
眾人又是一陣笑,齊嬰無奈,想將話頭岔開,卻又被韓非池牽回來,他坐沒坐相地半倚著桌案,道:「撿個丫頭事小,只怕若公主曉得了會鬧出什麼大波瀾來,那才熱鬧。」
蕭子桁笑道:「我方才便同敬臣說了。今天子榆還說想與我同來,我同她說容兒今日有事來不了,她孤零零一個女孩子在席間不便,這才作罷。」
蕭子桁看向齊嬰,幸災樂禍地說:「若她今日來了,恐真要跟你鬧。」
眾人所說的是大梁六公主蕭子榆。蕭子榆今年正是二八年華,是蕭子桁的胞妹,母親是出身韓家的當朝皇貴妃,乃是如今陛下最為寵愛的女兒。齊嬰舊年曾是蕭子桁的伴讀,因此自幼便同蕭子榆也相識,直到兩人年歲漸長,六公主對齊嬰的感情也生了些變化,去年及笄時便跟梁皇提過想招齊嬰為駙馬,只是時候不巧,當年正碰上同魏國的大戰,大梁於石城慘敗,此事便擱置了下來。
也正因去年那場大敗,大梁軍政開始了劇烈的權力更替,不單樞密院換人當家,包括軍隊武官在內也有許多人事變更。近來沈家又轟然覆滅,整個大梁看似清明太平,實則動盪不安。按照大梁的規矩,駙馬與公主成婚後將不會再被授予實職,而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用人之際,梁皇倚重齊嬰要他抵禦外侮,自然不能再讓他成了帝婿埋沒了他的才幹,因此只得委屈了女兒,任蕭子榆怎樣苦求都始終沒有下賜婚的旨意。
正因這般緣故,蕭子榆與齊嬰之間的關係就變得微妙了起來:眾人都曉得他們之間不可能成婚,但又都知道六公主對齊敬臣的一番心意,而他二人之間如今究竟算是個什麼關係大家又都覺得不好說。不過有一點是很好說很確鑿的:倘若齊嬰真同哪個女子走得近了,六公主必然是容不下的。
蕭子桁這般調侃,齊嬰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只問道:「三殿下近來可好?」
梁皇有七子,長子早夭,次子早年被立為太子,他娶了沈家女兒為太子妃,後來卷進沈家貪腐大案,如今已經被廢黜關押入宗人府。而今太子之位懸空,三殿下和四殿下均有望繼承大統。三殿下雖然母族不如四殿下顯赫,但他少有多智之名,十分受陛下崇信,而四殿下則生性浪蕩散漫,似乎對儲君之位並無興趣。如今聽聞三殿下被陛下委派給沈家大案收尾,近來忙得腳不沾地,朝中也有風言風語,說陛下有意立三殿下蕭子桓為儲。
蕭子桁對這些事倒不甚上心,飲了一杯酒,隨口道:「能有什麼不好?就是忙了些,今日我叫他與我同來,他都忙著沒空。」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蕭子桁尋常一句話,卻讓在座的人心中都起了些許波瀾。
三殿下蕭子桓,往日裡也同四殿下一般與世家公子們交好,但如今形勢卻有些微妙。梁皇剷除沈家,雖有三家助力,但已昭示了他要動搖世家之心,如今他讓三殿下為沈家大案收尾,是否是希望三殿下繼承自己的意志,他日登位後繼續剪除世家羽翼?而今日蕭子桓沒來風荷苑赴約,是真的忙碌?還是開始想同世家劃清界限?
齊嬰聞言神情沒什麼變化,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但傅卓的眸色漸深、韓非譽的眼神也閃了閃,獨韓非池一個該喝酒喝酒該賞梅賞梅,像是全沒聽出這些微妙的話風。
蕭子桁大約也沒覺得有什麼異常,笑著對齊嬰說:「敬臣,你今日可要想好該如何對我,以免我將今日見聞捅給我妹妹知道——我可以給你提個醒,上回那個筆洗你可還記得?」
齊敬臣笑著搖了搖頭,一旁的韓非譽笑了笑,說:「殿下好寬的心,為了一個筆洗,連親妹妹也能糊弄?」
蕭子桁大笑,仍是一副狐狸相,男子們調笑舉杯,在這個難得出了暖陽的冬日,開始享受一個難得平靜的歡宴。
自見到二公子親自將沈西泠送回來以後,倚湘心頭便一直惴惴。
她一面揣度著沈西泠同二公子之間的關係,一面又擔憂沈西泠告了自己的狀,很是忐忑。她想來想去,覺得還是得巴結這小丫頭一番,正好趁著今日的藥煎好了,她便殷勤地呈給沈西泠,還特意放了一小碟兒蜜餞在旁,同倚靠在床上的沈西泠說:「好丫頭,快將這藥喝了吧,早些將身子養好了。」
倚湘雖刻意掩飾了自己的逢迎,但還是被沈西泠瞧了出來。她雖年紀尚小,但自小隨母親見慣人情冷暖,並不是不懂世情的孩童。只是她雖看得明白,心中卻並不記恨,也無意戳穿讓人難堪,她只是溫溫柔柔地向倚湘道了謝,隨後喝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