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頁
她並未很快答覆,默了一會兒才道:「將軍怎麼自己上藥,卻不叫大夫來?」
顧居寒笑了一下,很隨意地說:「也不是多重的傷,何必勞師動眾?」
的確,這樣的傷在他看來著實算不上什麼,他受過太多比這嚴重許多的傷了,有一回在戰場上還被一個梁將一刀貫穿了左肩,若非當時他避得及時,那刀必然就要落在他的心臟上。有這些經歷在前,他自然早已變得刀槍不入,像這樣的小傷口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甚至全然把它當成尋常的擦傷。
但這是他的想法,沈西泠卻不會這麼想,她知道顧居寒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自然為此深深抱愧。
她說:「……對不起。」
顧居寒當然無意聽她說這些、更不圖她的感激,聽她道歉後立刻便要出言規勸她,然而這時卻看見沈西泠伸出了那雙纖細且漂亮的手去取桌上銅盆邊的布。
……她似乎要替他處理傷口。
這舉止有些微妙,於他們之間這五年來的交情而言既有些合理、又有些逾矩,正踩在一個模稜兩可的邊界上。顧居寒一時之間心神更為不穩,以至於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將那塊布打濕又擰乾了,正輕輕為他擦拭著傷口。
顧居寒的身體因此更加緊繃。
那沾了水的布巾帶著涼意,可她擦過的地方卻變得滾燙起來,明明她的手並沒有碰到他,可他竟仍然不免……心旌搖曳。
除了正經的大夫以外,她是頭一個為他擦拭傷口的人,而他成年之後,除非是要命的傷,其餘時候都不會再將這些事假手於人。
可如今她卻在照料他,恍惚間竟讓他感到些許溫情。
……仿佛,他們是真正的夫妻。
他實在有些迷醉,即便他深知她如今的這番作為並不是出於對他的愛、而僅僅只是因為歉疚和感激,可他原本緊繃的身體依然慢慢鬆弛了,心裡也跟著變得有些柔軟。
這時他聽見她在自己身後一邊擦拭傷口一邊問:「聽說將軍剛從宮裡回來,宮中的貴人們可都無事?」
她擦拭傷口的動作輕柔且靈巧,令顧居寒頗感熨帖,他由她弄著,口中答:「都好,所幸當時大火併未燒到陛下所居的地方,只是皇后娘娘有些受驚,其餘都無什麼不妥。」
沈西泠低低應了一聲,隨手放下了布巾,轉而拿起藥瓶子,她將裡面的粉末小心地倒在指尖上,輕柔地在顧居寒的傷口上塗抹,那微涼的指尖令他的呼吸都有些亂了。
第177章 決然(2)
她卻恍若未覺,仿佛並未發現自己給這個男子帶來的影響,只是繼續很平靜地問他:「今日山上怎麼會失火?宮裡可查出了什麼結果?」
顧居寒聞言後背的肌肉微微一緊,隨即恢復如常,他的語氣維持著平和,十分順暢地答:「倒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春日天乾物燥、原本就容易走水,據說是後山附近偏殿的僧人午間打了盹兒、沒看住燭火,不慎讓它燎了幡旗,這才引出了這番禍事。」
這番應答十分妥帖,任誰聽了也摘不出什麼毛病,沈西泠沒另說什麼,頓了頓又問:「那大梁的官員們呢?可都平安無事?」
她終於問到這裡了。
顧居寒其實一早就知道她真正想問的是這個,也難為她能忍到此時才問出口。
他暗暗嘆了口氣,端出了早已準備好要告訴她的話,說:「你放心,他已回了別館,自然是平安無事的——說起來也不巧,當時你進火里找他的時候他恰巧剛從側門出去,錯過了,否則你還能多見他一面的。」
他話說得很妥帖,尤其因添了後面這一句遺憾的感慨而更顯得真實,他說完後便等待著沈西泠的反應,期待她鬆一口氣、或是說點什麼別的,不料她只是輕笑了一聲。
顧居寒因此而忽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仍在為他擦拭傷口,很輕柔很細緻,顧居寒聽見她淡淡地說:「將軍的傷是燒傷,倒不怎麼流血,也不知當時寮房地上的血跡又是誰的?」
顧居寒放在自己膝上的手猛地攥緊。
她的聲音還在繼續:「你們殺了他麼?」
房中靜默無聲。
沒有人說話,他們都在沉默,只是沈西泠依然很有章法,她正緩慢而妥帖地以乾淨的白紗布為他後背的傷口包紮,而顧居寒則心神紛亂,以至於一時說不出什麼話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說:「血跡?我倒不曾見——當時紛雜,許是你看錯了罷。」
看錯了?
跟那個人扯上關係的事,她怎麼會看錯?
沈西泠笑了笑,繼續輕柔地纏繞著白紗布,一圈又一圈,像是年輪。
「溫若,」她的語氣十分溫柔,隱約又帶了點嘆息,「我還以為你們是朋友。」
這話很寡淡,偏生卻在顧居寒心裡留下了很深的痕跡。
溫若。
她又喚他的名了,明明自她夢醒之後她一直改口叫他「將軍」,一副疏離寥落的模樣,可此時她卻喚他的表字,聽起來親厚如舊。
朋友?
她說誰?他和齊敬臣?
顧居寒苦笑了一下。
她怎麼竟會有這樣的念頭?是因為五年前他曾幫過齊敬臣一次麼?
他根本不曾幫過他,五年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交易,他和齊敬臣是各取所需罷。如果可能,他其實更希望齊敬臣死,如此一來他的國家才會更安全,沒有了齊敬臣的大梁不過是一塊無人守衛的肥肉,只要他死了,大魏十年之內便能成就一統的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