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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一頓,更加緊地看著齊嬰,聲音低了一些,問:「還是說……你想娶她?」
她話音剛落,便見齊嬰側過臉看了她一眼。
寡淡而深不見底的一眼。
她以為他在想著方筠的事,卻不知他想的更深更遠。
如今韓家和傅家都選了一邊站,只有齊家的態度曖昧不明。蕭子桁雖為人曠達放浪,但居其位謀其政,他身處於奪嫡漩渦,不可能真的清心寡欲與世無爭,自然更不可能對齊家的立場毫不介懷無動於衷。
蕭子榆既已知曉棲霞寺一事,那蕭子桁必然也是知情的,但他今日卻一句也沒有問過他那日同蕭子桓說了什麼。
是他不在意麼?不可能。
那就正相反:他太在意了,以至於要裝作不在意。
他是蕭子桁的伴讀,他們自幼一起長大,關係總歸是親厚的,他卻並不直接問他那日在棲霞山和蕭子桓說了什麼,只能說明他心中已經對他、對齊家生出了芥蒂。
芥蒂是可怕的東西,一旦落在人的心裡便很容易生根,彼時再想拔除便難之又難。
而什麼才是消除這種懷疑最好也最簡便的方法呢?
姻親。
只要有了姻親兩家便成了一家,即便還是隔心隔肺,起碼在外人眼中就是同氣連枝,這便足夠了——沒人在意皮下真實的東西,只要看上去像,就已經足夠決定很多事情。
韓家和傅家如今都和四殿下有了姻親,獨齊家沒有,偏生齊家嫡脈這一輩上並沒有女兒。身為嫡長子的齊雲已經成婚,如今只剩齊嬰一個嫡子尚未娶妻,若要安四殿下的心,那就只有他娶蕭子榆。
蕭子桁是個很聰明的人,皇室之中本就沒有蠢材,他們都對權術有些天生的敏感,對這些門門道道最是清楚不過。今日蕭子榆在他面前說這些話,絕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意思,背後還有她皇兄的默許,甚至是無形的授意。
他是不能拒絕她的。在公主眼中他們之間的事只是男女情愛,可在她哥哥眼裡這卻是政治的立場。一旦他拒絕了蕭子榆,芥蒂的種子就會在四殿下心裡越埋越深,而當它深到一定的程度,他們之間就會成為敵人。
有時只在一瞬之間而已。
他的父親為家族自傲,始終認為齊家已經不再需要從龍之功。或許的確如此,可新君登位之後的局勢又該如何處理?三姓之二都是陛下的姻親,只有齊家一門被摒除在外,屆時又當如何自處?
他們的家族看似根深葉茂堅如磐石,但其實只要錯過了一個風口,此後便是乾坤扭轉世殊事異,一切只在毫釐之間。
他心裡的乾坤旁人是無法窺見的,此時蕭子榆能瞧見的僅僅是他那雙華美的鳳目微微垂下的樣子,以及他一貫無雨無晴的神色。
她聽見他十分淡泊地說:「我與方小姐之間並無私情,她也的確到該成婚的年紀了,若有她中意的人求娶她,我絕不阻攔,殿下可以放心。」
這些話很容易地被他說出來,同時他的心裡有一根細細的絲線一下子斷開了,斷開之後隱隱的震顫,給他以難以言說的、隱晦不明的痛感。
蕭子榆聞言心頭驟然一松,那雙嫵媚的桃花眼立刻明亮起來,她克制著自己的喜悅,說:「哦,那、那可太好了,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人選的事兒……可要我一併幫著參詳參詳?」
齊嬰一邊聽著她的話,一邊默默地將心中那根斷開的線埋了起來,以至於任何人都察覺不到那時他的疼痛和波動。
他平平靜靜地看了蕭子榆一眼,隨後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如此,那就有勞公主了。」
至此,蕭子榆終於再也壓不住笑意,歡歡喜喜地應了一聲,覺得今日這傷受得實在值,便是再挨一下她也心甘情願的,一時欣喜甜蜜無限,話又多了起來,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而齊嬰則在她的言語中微微地出神,又一次想起沈西泠。
在那個月色澄明且帶著蟹香的夜晚他們曾經離得很近。
那麼近。
無人的望園是令他們發夢的溫柔鄉,他們都在那裡微醺迷醉、流連忘返,連他都以為他們可以再近一步。
他甚至以為他們可以一生都像那樣在一起。
而現在他突然明白了。
他們離得很遠很遠,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真正的望園。
作者有話要說: 「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
「心嚮往之,然終不能至」
第99章 新歲(1)
一入了冬,年關便顯得很近了。
沈西泠很不喜歡這個時節,因由起碼有三個。
一是因為年關前後她太過忙碌。
每到年底,她手底下的一切產業都要清帳盤點,原先她只是個小布莊的東家,一切倒還好辦,如今手下田產眾多、生意的門類也雜,事情便格外的紛繁起來,很令人頭痛。
不單是帳,生意上的人事也漸為複雜。與她有生意往來的商人、在她蔭蔽之下的掌柜,還有同她暗暗較勁的行會中人,她都要一一照顧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她為此勞心費力,比看帳還要疲憊許多。
二是因為這個時節齊嬰比她更加忙碌。
他雖然一年到底沒個得閒的時候,但年前這段時候是尤其辛勞的。一來是朝廷政事一到年尾也要有些收束,二來是家族之間的走動到這時候也會尤其頻繁,他忙於這些事情,便很少能迴風荷苑來,大多時候都住在本家,有時會長達小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