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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王清對她露出了一個頗為溫和的神情,語重心長地說:「師者,傳道授業解惑,更多的卻在立德立心。你是個好孩子,讀書也上進,可我總覺得,你有些太過為難你自己了。」
沈西泠心中一動,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王清看著她,眼中透出歲月沉澱後的澄明:「譬如今日之事,你本不願幫趙瑤,那最後又為何要妥協呢?你既知此事有違章法,自己心裡又不願意,可卻還是那麼做了,為什麼?」
他審視著沈西泠,讓沈西泠心中迷惑而動搖著。
是啊,為什麼?她為什麼最終還是選擇了答應趙瑤呢?
王清見她茫然,也不逼她立刻作答,逕自笑了笑,說:「世間之事皆有章法,大至日月山川,小至草木蟲魚,皆是如此。人亦有法,謂之本心也。我今日罰你,並非因為別的,是怪你沒有守住自己的本心。」
沈西泠眉頭微蹙,眼神搖晃,似懂非懂,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王清一席話觸碰到了,可又似乎仍不夠真切,讓她抓不住。
她又聽王清嘆道:「人之能守本心,則可同聖人所言一般從心所欲而不逾矩。世人講這句話時,多注重後面那句『不逾矩』,實則前頭那句『從心所欲』也同等重要。你如今將『不逾矩』做得太好,卻將『從心所欲』做得太差,如此一來,終你一生都會陷於窠臼,難得開懷。」
話至此處,沈西泠心中的那層雲霧驟然被撥開,竟有豁然開朗之感。
王清說得對,她的確……活在窠臼之中。
她雖敬愛自己的雙親,可如今卻自認為罪人之後;她雖得了齊二公子庇佑如今借居齊府,可心裡卻並不以此地為家。她身邊有許多待她好的人,譬如水佩、風裳、子君,乃至齊三和齊四兩位公子,可她心中卻總覺得惶恐,時時覺得自己不配,又隱隱覺得眼下這些安定只是鏡花水月,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如夢幻泡影般消散。
她其實活在無垠的孤獨和惶恐之中,所以總會表現得過於溫順,即便有時她也厭憎這樣的自己,可她仍然無力改變。
那是她的心魔。
她自己都沒看出這些,沒想到王清卻瞧了出來。
她素來覺得王先生板正又嚴厲,沒想到他竟細心如斯,不單看破她心裡的魘,還願耗費口舌開解教導她。沈西泠心中既動容又感激,再看王清時,便再不覺得他嚴厲冷漠,反有種慈祥親近之感。
他是真的為她好,才會同她說這些。
沈西泠懂了,王清見她神色清明,料定她已有所悟,遂笑了笑,語氣輕鬆了些,又說:「這守本心之事,你今日雖然懂了,往後的日子卻難免會有反覆,須得你自己時時上心——若又生了迷惑,倒可以去問問敬臣,這一點麼,他向來做得還不錯。」
齊二公子?
沈西泠愣了愣,想到齊嬰,想到他素來平心靜氣又舉重若輕的模樣,心下便認同了王先生的說法,「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她要學他,想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王清這時掃了一眼沈西泠今日被他打的手心,見傷痕交錯,一副十分駭人的模樣,不禁也覺得自己下手有些太狠了,老臉一紅頗為尷尬,於是咳嗽了一聲,道:「這個,這個作弊之事十分惡劣,老夫罰你禁足三日面壁思過,你可服氣?」
沈西泠敏感又聰慧,當然明白王清的意思,心知這位先生其實嘴硬心軟,表面是懲戒自己,實則是想讓她休息養傷,心中自然感激。
沈西泠向王先生躬身行禮,道:「謝謝先生。」
王清站起身來冷哼了一聲,作出一副嚴厲又冷淡的模樣,隨後就不再搭理沈西泠,逕自走了。
回了屋裡,子君見沈西泠吃了手板,委實吃了一驚,沒想到她家小姐都用功成那樣了居然還能被罰。她連忙去給沈西泠搗藥,回來的時候見水佩和風裳一左一右圍著沈西泠,看著她手心的傷嚇得不敢碰,都是眼淚汪汪的模樣。
子君嫌棄她倆不頂用,於是自己給沈西泠上藥。那藥膏冰涼,本應舒解傷口處的火辣之感,可傷口太疼了,無論子君動作怎樣小心還是讓沈西泠疼痛難忍。沈西泠咬牙忍著不呼痛,但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等子君給她包好的時候,她的衣衫已經快濕透了。
子君也緊張得額頭冒汗,等給沈西泠包好了傷口也長舒了一口氣,又忍不住氣呼呼地道:「這王先生是怎麼回事?是,他是翰林院大儒,但也不興這麼糟踐人!我們家小姐一個文文弱弱的小姑娘,他也能下得去這麼狠的手?」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咱家小姐都這麼用功了還能挨這樣的打,那三公子和四公子一天天招貓逗狗的,怎麼還沒給活活打死啊?」
沈西泠正想為王先生解釋一番,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水佩抹著眼淚說:「咱家小姐又聰明又用功,自然不會挨罰,都是被那趙家小姐害的!她自己寫不出,就非拖著咱們小姐作弊,結果被王先生撞見了——反正都是她害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獎,歡迎天使們繼續猜猜
第51章 生辰(2)
幾個丫頭義憤填膺,個個擰眉叉腰,瞧著比沈西泠這個正主還生氣,只聽風裳又氣哼哼地說:「我跟你們說句實話得了,我早就瞧出那趙家小姐不是個好的,她就是嫉妒咱們小姐比她生得美又比她功課好,這回肯定是故意拉咱們小姐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