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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影淡淡一笑,道:「將軍,大魏從不畏戰,此事若能挑起更大的紛爭,反而更合我皇心意。將軍只管去辦,不必多慮。」
蔣勇擦擦額間冷汗,還要再勸,卻被那黑影打斷:「怎麼?將軍已經做了大梁的叛臣,如今還要再做大魏的叛臣麼?」
話鋒冷厲,讓蔣勇無話可說。他連稱不敢,看著那黑影出了門,消失在黑暗之中。
月涼如水,江潮聲聲。
徐崢寧走到齊嬰房門口,見他房內燭火未熄,正欲敲門,剛抬起手來便見門自里打開了。小齊大人的私臣白松站在門口給他開了門,抱著劍對他說:「徐大人,公子請您進去。」
徐崢寧挑了挑眉。
他一早就聽說過白松耳力驚人,卻沒想到敏銳到這個地步。他也是習武之人,步伐氣息都很輕,卻還是一早就被他發現了。
徐崢寧朝白松點了點頭,隨後抬步跨進門裡。
房內,他的上官正在獨自下棋,那個青衣的童子站在他身後。見到徐崢寧來了,齊嬰十分客氣地起身迎他,又請他落座。
徐崢寧在齊嬰對面坐下,見棋盤上黑白兩色錯綜交纏,是一局已經下了很久的棋。
他聽見齊嬰問:「徐大人深夜到訪,是那邊又有何動作了?」
徐崢寧答:「大人遠見,蔣勇果然已是叛臣,今夜在房中密會高魏細作。我聽大人吩咐,並未打草驚蛇,只是為防他們戒備,未能靠近,不知他們在謀劃什麼。」
齊嬰又落下一子,眉目不動,點了點頭,道:「徐大人辛苦。」
徐崢寧見他氣定神閒,不禁問:「大人莫非已經心中有數?」
齊嬰的手從棋盤上收回來,抬目看了徐崢寧一眼,淡淡一笑,答:「倒不難猜。禁戰之令是我下的,如今我又親赴石城,顧居寒盼戰心切,想必是想讓蔣勇殺了我,藉此挑起戰端。」
徐崢寧聞言一愣。
他在樞密院任職十數年之久,早已見多了生死之事,卻少見有人能像齊嬰這樣如此平淡地談及自己的生死安危,何況他還是如此的年輕。
徐崢寧皺了皺眉,心中有些憂慮。
他道:「顧居寒在江北駐紮數月,對此戰早已抱定了決心,倘若大人所料不錯,那……」
齊嬰明白徐崢寧的意思,卻沒接話,徐崢寧眉頭皺得更緊,勸道:「此行之前,陛下命下官務必保證大人安全。那蔣勇不成氣候,既然我們已經抓到他的把柄,殺了就是,大人又何必親身涉險?」
徐崢寧見自己話音落下後齊嬰執黑落子,發出「咔嗒」一聲輕響,眉目間有種獨屬於世家之人的溫雋,答:「徐大人所言在理,只是我辦事憊懶,也不如大人有耐性,這南陵我們既然已經來了,所指便絕不僅區區一個蔣勇。」
徐崢寧聞言一愣,問:「大人的意思是?」
齊嬰抬目,清清淡淡地答:「你我之旨,在高魏退兵。」
徐崢寧愣住。
高魏退兵?顧居寒陳兵江北數月有餘,對此一戰勢在必得。他知道小齊大人是胸有丘壑的人物,只是他畢竟是文官出身,難道還能讓那用兵如神的顧居寒退避三舍不成?
徐崢寧心中不信,但見齊嬰神情不動如山,又有種安穩闊大的氣象,讓人莫名就篤信,他能辦得到。
徐崢寧沉默良久,起身拜曰:「如能救我國難,則萬事全憑大人吩咐。」
齊嬰掃了徐崢寧一眼,起身將他扶起。
他知道徐崢寧是赤誠之人,愛大梁勝於愛前程。聽說幾年前他曾有過升遷之機,調入尚書台任職,不僅比樞密院區區一個分曹官高祿厚,而且更勝在清閒安穩,可徐崢寧卻拒絕了,仍留在樞密院,辦那些手染鮮血的差事。
齊嬰入樞密院短短數月,手下十二分曹各有長短,徐崢寧雖未必是其中辦事最利落的,但卻能為國鞠躬盡瘁,所謂捐軀赴國難,於他而言絕不是一句空話。
而眼下,齊嬰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他對徐崢寧說:「此非大人一人之國難,而是我江左萬民之國難。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嬰之職也,大人不必如此。」
徐崢寧抬頭看著齊嬰,眼神慎重,齊嬰知道他心中仍存疑慮,卻無意再多言,只說:「夜已深了,大人早些回去休息罷。」
徐崢寧走後,齊嬰仍未歇下,在燈下寫書信至深夜。
青竹一直在他身後陪著,見他伏案書寫的動作有些不同尋常,再仔細看看,才見公子的臉色有些許蒼白。
青竹大驚失色,問:「公子可是又胃痛了?」
齊嬰未答,左手卻忍不住捂在腹間,額上有一層冷汗。
青竹又是慌亂又是自責。他其實早該想到,公子從建康一路奔波至南陵,到了此地後又同那些賊子周旋,連著幾日飯都用得很少,自然會又引出這胃痛的老毛病。
青竹焦心地道:「我去給公子端些宵夜吧?或是溫個粥?公子想吃什麼?」
齊嬰一時未答。
他這毛病由來已久,只是最近因為勞碌而犯得次數多了。這胃痛其實也並不特別嚴重,只是會一直持續著疼,開始並不明顯,有時候他忙起來就忘了,於是那痛感就又漸漸加深,直到他沒法再視若無睹。
往日疼痛的時候他全無食慾,只是那時青竹詢問他的時候,他卻突然想起正月十五那天早上吃的那碗蛋羹。那蛋羹色澤漂亮,似乎加了些許牛乳,碗底還鋪了一層嫩豆腐,入口香糯,令他頗感到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