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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不起勁倒是小事,叫人撓頭的是公子說務必要將那小姑娘救回來,這便十分難辦。六子從建康城中找了數位金貴的大夫來風荷苑看診,都是束手無策,只因這小姑娘已經餵不進藥了,便是強灌進去,也會再吐出來,如今渾身燒得高熱,呼吸也極微弱,感覺只是吊著一口氣兒,很快便要油盡燈枯了。
那幾位來看診的大夫見了這般情狀,一個個紛紛急著要走。倒也不怪他們冷情,這除夕夜出診本來就是看準了齊家的面子,結果這事主卻擺明了是個醫不好的,這若是一個弄不好讓人死了,那位齊家的二公子該是個什麼態度誰也摸不准,自然還是走為上策。
六子見狀大急,死命拉著最後一位大夫的胳膊好話說盡,就是不許他走,求他再進廂房裡給那小姑娘瞧一瞧,那大夫怎麼說也不肯,直欲掙開六子的拉扯。
恰這時,白松來了。
他前幾天才受了整整一百鞭,如今走路還一瘸一拐的,他走到院子門口,倚在院子的白牆上,問六子:「這怎麼了?」
六子一見白松來了,如遇救星,連忙跑到白松身邊道:「白大哥你可來了!趕緊想想轍救救我吧,把這大夫留住!」
那大夫也背著藥箱走過來,既生氣又無奈,道:「這不是我不幫忙,醫者仁心,這要是能救得過來我又何樂而不為呢?我都說了,那丫頭已經餵不進藥了,不行了,你們拉著我也沒用!」
白松抱著手臂靠在牆上聽著,沉默不語,面無表情,只在聽到大夫說「不行了」的時候眼神微微一變,左眉間的傷疤顯得很深。他隔著院子看了看沈西泠那間廂房的門,然後一言不發地走進去看了看。房中燒著炭盆頗為溫暖,她的床頭點著燭火,映照著她漂亮卻顯得病態的臉,兩頰是不正常的紅,她急促地喘息著,看起來非常痛苦。
白松那時候也沒什麼想法,他不是個愛多管閒事的人,幫沈西泠到這一步,甚至幫到引火燒身挨了一百鞭的地步,已經是令他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的事了,他實在沒有道理再為她做更多了,也沒有辦法再為她做更多。
他轉身想走,可是偏偏腦子裡總是想起當時在北去琅琊的馬車上,沈西泠縮在馬車角落裡守著她母親的樣子,以及她對著冷臉的自己頻頻說出的那一聲聲微弱的「多謝」,心裡便忽然不能接受她就這麼死了——被當成一具無關緊要的屍體,被草蓆子一卷,無依無靠地死去。
白松閉了閉眼,長嘆一口氣,又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六子還在跟那大夫拉扯,一個要走,一個攔著不許走,那大夫給氣得一頭的汗,臉都漲紅了。白松走過去同那大夫說:「勞您等我一個時辰吧,倘若一個時辰後我還沒回來,六子,就把大夫送回去吧。」
那大夫和六子同時愣住,六子湊近白松,悄聲問:「白大哥,你這是要……」
白松深吸一口氣:「去本家,找公子。」
「啊?」六子瞪圓了眼,「這……這能行嗎?公子今夜得在本家守歲,哪能分出工夫來?再說公子又不是大夫,他就算親自來了又能怎麼著……」
白松沉默一會兒,說:「試試吧,不管怎麼,都得公子拿主意。」
六子不知接什麼話才好,訥訥的,那大夫聽了白松的話,心知自己就算不接受也得被六子強留在此地,遂無奈地答應下來,嘆息一聲,道:「好吧,就一個時辰。」
齊府。
酒過三巡,席間便少了許多拘束,戲台子上的戲唱了一出又一出,此時正唱著《西廂記》,聽那旦角兒唱道「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十分動情,引得席間無數叫好。
趙瑤坐在席間,眼見她二哥哥身邊圍著許多人、總是不得空,她等了許久才見這一波人散去,於是趕緊湊上前去,又甜又怯地對齊嬰道:「二哥哥……新年如意,歲歲平安。」
她身後,齊寧和齊樂也湊上前來,一齊道:「二哥,新年如意!歲歲平安!」
齊嬰朝三個弟弟妹妹笑笑,答:「嗯,歲歲平安。」
齊樂膽子大些,對二哥嘿嘿一笑,問:「二哥,你說你今年剛升了官,能不能給點兒壓歲錢什麼的啊……」
齊嬰挑了挑眉,還沒答,就聽到齊雲的聲音插進來:「說什麼昏話,壓歲錢是長輩給的,你跟你二哥是同輩!」
幾人回頭,見大哥齊雲懷中抱著他女兒徽兒,將滿兩歲的小玉團兒可愛得緊,任誰看了也想香上一口,如今咿咿呀呀的已經會說話,離幾人還有好幾步遠,就抱著兩隻小肉手作揖,含糊不清地說著「新年如意」。
等齊雲走近了,徽兒便朝著齊嬰伸出兩隻小手要抱抱,齊嬰眉目疏展,眼中笑意柔和,從大哥手中抱過徽兒,小丫頭一進他懷裡便露出十分歡喜滿足的笑,拉著他的衣襟眼睛亮亮地看他。
這番可愛模樣逗得看的人心癢,齊寧趕緊說:「二哥快給我也抱抱!這小傢伙實在討人喜歡!」
齊雲一把拍開他,說:「你毛毛躁躁的,哪能給你抱?」
齊寧癟了嘴,嘟嘟囔囔地抱怨,齊雲也不理他,笑著對齊嬰說:「這丫頭,一直纏著說要二叔抱,鬧得不消停。」
齊嬰笑了笑,從懷裡掏出紅包遞給徽兒,小傢伙倒很是懂行,一邊接過一邊不忘說上一句「恭喜發財」,更惹得一圈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