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頁
更花心思的是這事的時機,不早不晚恰巧在他北去和議時發生,就是看準了那時他不在建康,無法在家中主持大局。而那送信的奴僕也根本不是被山匪困住了,是被布局之人設計困住了,算準了時間抓他,再算準了時間放他。
齊嬰若在和談時收到了這封家書當如何?布局之人大約擔心他以和談當做籌碼反擊,便特意等到和談結束才讓他知道此事。同時只要他的家族出了事,即便他遠在天邊也不得不折返建康,就像被線牽住的風箏,絕無逃離的可能。
那背後的人就是要他盡心盡力地為大梁辦好最後一件事,繼而在榨乾他的最後一絲心血後,置諸死地。
環環相扣,精妙絕倫。
齊嬰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但這一切是不必說給堯氏聽的,他畢竟不想讓母親徒增煩擾,此時只道:「母親不必擔憂,萬事都有我在。」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可是語氣謹篤神情坦然,令人一聽一望便覺得安心,堯氏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也堅信敬臣能夠擔負起這一切,此時只欣慰地連連點頭。
齊嬰神色從容地又寬慰了母親兩句,隨後便勸母親好生歇下,拜別堯氏後遂出了嘉禧堂的門。
一踏出那道門去,他的臉色便陡然肅穆起來,片刻之前的從容和篤定全都消失不見,鳳目之中轉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憂慮之色。
他明白——山雨要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剝落
第152章 風滿(3)
次日一早,齊嬰入宮面聖。
他原本其實想先見過父親再入宮,只是那天父親依然昏迷不醒口不能言,齊嬰沒有辦法,亦知新帝此刻必然已經知曉自己返回建康的消息,他不能再推遲面聖了,不得已,只能更換朝服匆匆入宮。
入宮這條路小齊大人平生不知道走過多少回,卻沒有一次走得如此……孤獨。他知道他此時是孤身一人,他的家族正枯瘦地躲在他身後,他必須獨自扛下這千鈞之重,以護得所有人周全。
他不能亂。
宮門前下車,這回卻不見蘇平親自來迎他了,只有臉生的尋常小太監接他入宮,齊嬰神情不變踏入宮門,隨宮人一道向御書房行去。
到得御書房,門扉卻緊閉,與素日的光景大為不同。
先帝生前從不曾讓齊家人等候,甚至在他龍體衰微之前還頻頻親自出御書房迎接,而如今世殊事異,御書房的門前要留下齊家人等候的身影了。
齊嬰在門外靜候,過了一會兒蘇平從門內出來,客氣地與齊嬰打過招呼,隨後說:「小齊大人來得不巧,皇后娘娘恰巧來了,正同陛下說話呢,要不……大人改日再來?」
齊嬰是本次和議的正使,即便沒有齊家的事,照理也要來拜見陛下回稟政務,如今新帝避而不見,想來無非是不想聽他說齊家的事罷了。
是單純的不想聽麼?還是……
齊嬰眸色轉深。
他神情不變,亦客氣地同蘇平道:「有勞總管傳話,我在此等候便好。」
這時御書房內傳來帝後談笑之聲,門外的許多宮人都聽見了,臉色一時都有些微妙,齊嬰只作未聞,仍神情自若地立在原地。
蘇平悄悄看了一眼小齊大人的臉色,想了想只道:「這……那大人自便吧。」
隨後亦進了御書房的門,久久沒有再出來。
齊嬰就這樣靜靜地等在御書房門外。
即便在南渡之前,大梁的數代君主都不曾讓世家之人如此等候,遑論這人還是當今第一世家的嫡子、實權在握的樞相。往來的宮人們見小齊大人久久等在御書房門外,都紛紛感到驚詫和惶恐,只是又不敢說什麼,匆匆行過禮就紛紛走遠了,只是走出很遠還是不住回頭張望,亦交頭接耳議論不休。
這樣的等待一直持續了三個時辰,齊嬰辰時進宮,直到未時才看見御書房的門打開,這中間還有宮人來為帝後送午間御膳。
現在終於開門了,門內走出的是皇后娘娘。
當朝皇后與樞相之間可是舊相識,幾年前還曾有過一樁不清不楚的婚呢,後來還驚動了六公主,在清霽山的花會上大鬧特鬧了一番,狠狠扇了如今的皇嫂一個巴掌。
這事兒當初鬧得轟動一時,口口相傳以至於無人不知,即便多年過去了,仍還在許多人心上記著,譬如此時在御書房門口侍候的宮人們就泰半都記得此事。
只是當初沒落世家的貴女如今搖身一變成了一國之母,一身鳳袍滿頭珠翠雍容端方不可勝言,可不再是吳下阿蒙了,甚至連小齊大人這等名滿天下的人物見了也要依制行跪禮,兩人一站一跪,尊卑立顯。
齊嬰緩緩跪在皇后足下向她行禮問安,而娘娘直到小齊大人端端正正行完了所有禮節才遲遲地笑著說了一句:「樞相實在多禮,快快請起吧。」
雖則臣子向皇后行跪禮是十分尋常的事情,但此刻在御書房門口伺候的宮人們卻莫名感到心頭惴惴,總覺得……總覺得小齊大人是不應當行跪禮的,起碼不應當給皇后跪……他們也不知為什麼自己竟會有這樣的念頭,只是當時當刻看見小齊大人下跪,總有些不忍看……
可小齊大人已然跪了,此時起身後仍謙恭地垂首立在皇后身前,宮人們又聽皇后笑道:「論來本宮實在不該耽誤陛下和樞相商議政事,只是陛下憐惜本宮腹中的皇兒,這才多耽擱了些時辰,倒是勞樞相久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