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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子桓撫掌而笑,道:「小齊大人果然無愧多智之名,本王嘆服。」
齊嬰拱了拱手,又問:「殿下親至於此,百姓退避,卻並未著人阻攔微臣上山,想來是有話要交代——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眨眼之間他就想到這裡,蕭子桓心中讚嘆更盛。
不錯,他的確有話要同齊嬰說。
今日在棲霞山碰見齊嬰也實屬偶然,他本是獨自入佛閣進香,山下的侍衛卻傳信說齊二公子帶了女眷上山,委實令他頗為意外。
他意外的因由有二。
一是沒想到齊嬰會來棲霞山。
齊二公子盛名在外,有關他的一切都能成為軼聞。蕭子桓自然聽說過他不信佛,以往甚至對宮中父皇親自大辦的佛事都不甚熱絡,今日卻入佛寺,難免令他驚奇。
二是他沒想到齊嬰會帶女眷。
他以前就知道齊嬰在自己的私宅藏了一個小丫頭,據說是他的恩公之女。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卻也不少,凡知道的都半信半疑,猜測此女大半是他養的小情兒,畢竟他為同六公主的那樁不清不楚的婚事所苦,卻總不興真就清心寡欲過日子,以他的出身和權位,養個情兒也沒什麼不妥。
只是他以往將情兒藏得頗深,從未明晃晃帶出來過,想來多半是顧及六公主的顏面、不好太過招搖打了蕭子榆的臉,今日卻帶這情兒一同出門,自然也讓蕭子桓意外。
不過這些瑣事在蕭子桓要說的正事面前實在顯得不足掛齒,是以當時他也無心深究。
他只笑了笑,右眼下的淚痣顯得顏色很深,又隨手朝舍利塔方向一指,說:「何妨邊走邊談?」
說完掃了白松一眼,又補了一句:「僅你我二人。」
白松聞言周身的氣息暗暗一沉,眼中划過警惕之色,齊嬰卻仍神色平靜,甚至當先說:「殿下請。」
白松受命獨自留在大佛閣前等候,齊嬰則同蕭子桓一道在舍利塔下徐行,山有薄霧,清秋風涼,倒是難得好天光。
蕭子桓負手而行,忽而似有所感,感慨道:「說來今年倒是個好年,風調雨順,不知來年還能否有這樣的好運勢。」
齊嬰眉目不動,順著他的話說:「陛下仁愛,恩澤萬民,必得上天庇佑。」
這實在是一句太過標準的官腔,尤其他這人本是不信神佛的,此時卻將什麼上天庇佑掛在嘴上,官腔的痕跡便越發浮露。只是他這人不管說什麼都是一副謹篤的神情,倒讓人覺得他真作此想。
而蕭子桓明知這是官腔,此時卻也得順著這話往下接,他想了想,道:「父皇的確仁愛,是江左萬民之福,只是為政之事也並非都繫於君主一身,總還需有賢臣輔佐,譬如北辰當有眾星拱之,如此才能讓朝堂得一個真清明。」
說完,他頗有深意地看了齊嬰一眼。
他說得如此不清不楚雲山霧罩,可齊嬰是什麼樣的人?聞一而知十,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三殿下特意同他私談,是為了春闈選官之事。
這事兒是很有些微妙的。
三殿下與世家不睦已經是眾所周知,但他要登大位總得有人支持,否則孤掌難鳴便不是四殿下的對手。而放眼如今大梁朝堂,世家出身者為眾,就算並非出自三姓,剩餘的也多是士族,俱為顯貴。
但自古大爭之世,亦有破立之才,如今朝堂上庶族的官員也漸漸多了起來,三殿下正是瞅准了這一點,從幾年前開始就著力抬舉他們,如今已然小有氣候,其中有幾個冒頭的坐到了官四品,比之十年之前是大有進益了。
庶族的仕途雖有改善,但要真正成為三殿下奪嫡的臂助,委實差得很遠。他們年紀尚輕,官位又低,在朝堂上的資歷淺薄,很難成事。如此情勢之下要興蔚然之風,自然便需人多勢眾:一個庶族出身的官員說話不頂用,沒關係,十個總可以了,蟻多咬死象,待庶族官員占據半壁朝堂,誰還能忽視這樣一支力量?
而庶族舉子要入仕,唯一的途徑便是春闈。
三殿下盯著這事兒已經很久了,他原猜想今年春闈的主考官會是翰林院裡那幾個土埋半截兒的大儒,是以早早就同他們打過了招呼,替他屬意的幾個舉子溫卷,比人家考生本人還要殷勤上心。
結果這忙活了半天,卻被那個翰林供奉莫雨豐攪了局。
這狗官為了巴結小樞相真是下了血本兒,七拐八繞假公濟私,把春闈座師之位捧到了齊二眼前,還夥同翰林院一干官員一起在父皇眼前攛掇,最後竟真讓他成了事。
這下兒可把三殿下氣懵了。
他也不單是生氣,更多是焦心。春闈三年一次,那些舉子一旦被黜落,再想入仕就要再等三年。齊嬰是徹頭徹尾的世家出身,如今他坐了這考官之位,怎會允許庶族舉子上位?定然會想盡辦法阻撓,再暗暗抬舉世家姻親。
到時候沒了庶族官員的鼎力支持,他蕭子桓又如何立在朝堂之上?
三殿下心急如焚,卻並無辦法,此事已然落定,除非他有辦法在年前殺了齊二,否則他便是這次春闈的主考。而如今天下又有誰能殺得了手握樞密院的小齊大人呢?連那北魏的顧居寒都殺不了他,他蕭子桓又哪來這樣的本事?
三殿下實在身心俱疲,乃至於到了只能求神拜佛的地步,今日來這棲霞寺進香,也是為了求得佛祖菩薩保佑,討一個心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