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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二哥……他原先怎麼竟會怨恨他?
他明明,待他如此好……
齊寧心中其實是篤信他二哥的,也知道二哥是真心關照自己,可嘆他卻因一念之差上了傅家人的當,如今甚至連累了整個家族。
他悔恨已極,此時只有望著二哥頻頻點頭,又說:「二哥……對不起,我對不起咱們家,我……」
他說不下去了,再次捂著臉哭起來。
他二哥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是隔著牢門拍了拍他的肩膀。
輕輕的一拍,與往日在家中並無不同,宛若他只是沒有背好書或是文章寫得差了、被父親打罵了一番,彼時他二哥也是如此輕輕在他肩上一拍,似乎並無什麼很深的含義,卻總是能令他心中有底。
我不必怕,我還有二哥。
二哥會救我們的。
一定會。
齊嬰回到本家時已是人定時分,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他本不應回得這麼晚,只是從廷尉法獄出來後他又安排人進去為齊雲療傷診治,與獄官周旋頗費了一些工夫,這才耽誤了回來的時辰。廷尉法獄只能進一次,他出來後便不能再進去了,於是他只聽大夫回話說齊大公子醒了、服過藥後已開始退熱,卻沒機會同長兄說上幾句話。
不過萬幸,長兄已經有所好轉,性命無虞。
他雖回得晚,但家中卻燈火通明,除了父親和祖母還在病榻上不能起身,其餘人都聚在正屋等他回來。
長嫂有孕且還拖著病體,齊嬰恐她過慮傷身,便沒有告知長兄受傷極重的事,只說他有些瘦了,其餘一切都好,長嫂聽言似乎鬆了一口氣,臉色好了些,但還是禁不住哭了起來,邊哭邊對齊嬰說:「敬臣,多虧有你……」
做母親的一哭,孩子自然更要哭的,小徽兒哭得可憐巴巴的,也一直抱著齊嬰的腿說「謝謝二叔」,齊嬰一邊哄孩子,一邊答長嫂:「嫂嫂客氣,都是我分內之事。」
一旁的堯氏一邊寬慰著長媳,一邊也有些要流淚的意思,這時又聽她那四兒問敬臣道:「二哥……三哥呢?他還好麼?」
因春闈之故,齊四公子其實也曾同他二哥鬧過一陣子的不愉,只是他這人心寬,沒過多久就不記恨了,何況後來趙家人又鬆了口、答應要把趙瑤許給他,他既得償所願,自然更加不在意春闈中發生的事了,與他二哥一切如舊。
近來諸事繁多,齊四公子其實也有不少變化。
他本是個貪玩的性子,心裡一貫不裝事,唯一裝的也就是他那瑤兒妹妹了。原本他已將要夙願得償,都與表妹互換了八字,就等吉日一到行嫁娶之禮了,哪料家裡忽生大難,一時之間所有的事都亂了套,趙家人的口風於是也跟著變了,一開始還只說婚期延後,後來見長兄入獄、父親病倒,便索性連婚都退了。
明明往日都是緊趕慢趕往本家跑的,如今卻躲得八丈遠,生怕與齊家扯上一點干係。
齊樂不傻,只是很多事都不計較,其實他早就知道趙家人品行不端,一貫扒高踩低,只是他一直以為會這樣做的只有姑父姑母,瑤兒妹妹那麼美麗可愛,是絕不會如她家人那般勢利的。哪料患難之際看清人心,他一心痴戀了許多年的瑤兒妹妹一見他家出事,也立刻就閉門不見他了,還正兒八經寫了封書信說要與他一刀兩斷,此生不復相見。
人情冷暖,變化竟是如此迅疾。
這事若擱在以往,齊樂自然難免要痛不欲生,但如今家族遭難父兄皆然,他也再無心沉溺於兒女情長,轉而開始意識到他自己對於這個家族的責任。
他要長大了……他不能一切都依靠父兄了。
他要幫助二哥,分擔這千鈞之重。
一個人長大或許只在須臾之間,有那麼一個剎那能忽然明白自己之於某人某事的責任,這便是所謂機緣。這樣的變化或許十分微弱,但總隱隱有痕跡可查,譬如齊四公子的眼神,此刻便多了些往日所不曾有的慎重和堅毅。
這樣的變化落在齊嬰眼中令他頗感欣慰,只是他知道人的成長並非朝夕之間就可以成就,因此也並不指望四弟能為自己分擔什麼,此時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敬安一切都好,你照顧好自己,其餘諸事莫理。」
齊樂是聰明的,自然聽懂了二哥的意思,同時也開始憎恨起自己的羸弱——他太沒用了,所以值此驚變之際才只能像個三歲小兒一般驚慌失措、只會等著二哥來救。
倘若他也有個一官半職,倘若他也能有些交際人脈,倘若他之前不是只知道沉溺於那些不值得的兒女情長,那如今……
是他沒用!
齊樂悲憤交加,卻尚不及言語,就聽家中奴僕匆匆進來稟報,說韓家的小公子來了,就在門廊外等候,想見二公子一面。
韓家的小公子……韓非池。
齊嬰聞訊眼神有些微的變化,但並不明顯,他沉思片刻,彎腰將徽兒抱起來交給長嫂,又轉頭對母親說:「母親,我去見仲衡一面,很快回來。」
自齊家事發,早已門庭冷落無人敢登門,此時這位韓家的小公子卻來了。雖不知他此來何事,但畢竟都是難得,堯氏一時有些感動,說:「要不還是請仲衡進來坐吧,喝口茶也好。」
齊嬰想了想,說:「無妨,仲衡的性子,想來也不喜勞師動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