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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確不能像過往的五年那樣時時刻刻、事無巨細地在她身邊關照她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會成為擋在她身前的一道屏障。他和顧居寒相生相剋彼此制約,只要他能左右大梁的朝局和兵事一日,顧居寒就不得不忌憚他一日,而他越忌憚他,就越是不敢觸碰他的底線。
他會把一切都撐住,讓她安然無憂。
懷中小姑娘依然哭得厲害,他嘆了口氣鬆開她,又抬手為她拭淚,彼時鳳目中甚至帶了點笑意,看著她說:「而且你不是很能幹麼?原來總怨我不給你機會表現,現在給了,可不要讓我失望。」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木匣放到她手裡,聲音更低了些,說:「我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可以給你了,這裡是一些上京附近的田產和鋪面,你留著,至於怎麼用,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之前沈相給齊嬰的那兩筆資財他已經盡數給了顧居寒,那筆錢是不能扣留的,否則一旦數目不足以打動顧居寒,後續的一切就都無從談起,事態緊急的情況下他沒有機會與顧談判,只能求穩,不能有一絲動搖和保留。
如今他給沈西泠的這些東西都是用他自己的錢買下的,他著人變賣了自己在江左的私產,又用這筆錢在上京為她安置產業,她手上有些東西,起碼就不會太被動,這小姑娘心中容易壓事,更加容易不安,他必須多給她留點東西,她才不至於太害怕。
他早已默默地為她打算盡了。
人悲傷到極點的時候是怎麼樣的?還會有眼淚麼?
沈西泠不知道,她只覺得自己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她也沒有力氣沒有反應,拿著他給的東西眼中空茫茫一片,腦海里只剩一個念頭,就是問他:「……你不怪我麼?」
我讓你受了那麼多的苦,甚至你的家人也因我而怨怪你……你,不怪我麼?
齊嬰聽了她這個問題卻揚了揚眉,似乎有些沒聽明白——他因她而承受了那麼多,可他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怪她。
他著實想了一陣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隨即嘆息起來,垂目看著她,眼中的感情深邃不可見底。
他說:「你我之間,何必再說這些。」
我早已將你放在我心底,將你看作此生唯一的安慰和歡愉,又怎麼會怪你?
沈西泠明白他要說什麼,他們實在太懂得彼此了,只要片語只言,甚至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呼吸,就能心領神會。
她的心為此深深震撼著,眼淚又落下來,顫抖著對他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又靠進他懷裡,反反覆覆地對他訴說著歉疚,齊嬰繼續安慰著她,又對她說:「不必道歉,你什麼錯都沒有……倒是我,並未信守諾言,辜負了你。」
諾言。
他說的是曾許諾帶她離開、與她婚嫁的事,如今不但一樁都沒有實現,甚至還逼得她遠嫁給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是他給了她無謂的希望,最後又讓她失望到底。
他其實有些後悔了。
他早就知道他們之間困難重重,只是最後他的貪慾和妄心讓他失去了正確的判斷,他狂妄地以為自己可以把控局面,沉湎在對她的迷戀之中,視線狹窄得只能看到自己規劃中的事,卻未注意到在他安排春闈和北伐之事的同時,殺機已經將他們緊緊包圍。
其實是他害了所有人,是他沒有想清楚。
如果他能把一切安排妥當,或者當初他沒有向自己的欲望妥協,那麼沈西泠或許也就不會跟著遭難——她曾多麼期待同他一起離開,那時她的眼睛都是明亮的,可現在只有一片死寂。
是他傷害了她。
他的愧疚是那麼沉重,而這種沉痛刺傷了沈西泠,她激動起來,緊緊地攥住齊嬰的衣袖,大聲反駁他:「你從沒有辜負我、更沒有一點對不起我!你給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是我這一生想都不敢想的好,你怎麼可以怪自己?」
沈西泠的心劇烈地痛著。
他居然在責怪他自己……他明明是最痛最累的,明明已經竭盡全力照顧了所有人,可他還是在責怪自己。
他幾乎要把她的心揉碎了。
齊嬰能感覺到她的痛苦,因此不再說那些話,轉而更緊地摟住她,在她耳邊低聲哄慰著,說:「那你我都不要再道歉,好麼?」
沈西泠顧不上答他,依然淚流不止,並非因為她自己感到痛苦,只是因為她實在太愛這個人了,愛到心都跟著疼痛,愛到一切都不由自主。
她真的好想救他,把他從無邊的疲憊和苦痛中救出去,給他真正想要的心嚮往之。
她一定要救他。
那時她的心正以平生最脆弱的姿態破碎著,四分五裂不成樣子,可同時又以一種與此前截然不同的方式一點一點拼湊起來,夾雜著對他以外所有人的怨恨,夾雜著對她自己最深最重的鄙夷,夾雜著她對一切過往的珍重和輕忽,重新拼湊著,拼成一個不可為人所預知的模樣。
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它變成了什麼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天使們等我,我肥來啦~
第167章 鏡破(4)
她感到他在為她拭淚,還聽到他笑了,她抬頭看他,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身嫁衣,鳳冠霞帔。
他正難辨悲喜地看著她,神情溫柔如同望園裡的月色,還帶著她所熟悉的疼愛,說:「你今日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