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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側室也是好運道,進門不過一年便懷上了胎,還是個男丁,韓守鄴老來得子極為欣喜,對這個么子更是百般寵愛,如今這孩子四歲了,韓守鄴但凡沒有公事便會親自教養這孩子,另也同他母親時時溫存。
韓守松今日登門本就是為了赴兄長的約,結果韓守鄴把他叫來了,自己卻去陪著側室和兒子玩什麼投壺,豈不荒唐?韓守松一時有些動怒,但也隱忍不發,幾句話別過侄兒,便自己起身往大將軍府後園而去。
貴族府宅,雖則在建築上可修築得同樣精巧豪奢,但若推敲起細節,仍可分出高下。
譬如這大將軍府吧,雖則簇新雄渾,然而其間所栽種的樹木卻都尚且年輕,比不得世家本家,連庭院中的樹木都是有年頭的,倘若當初沒有南渡那等浩劫,他們的庭院之中都會有百年古木,自然能在無形中彰顯積澱。
與樹不同,花便沒有這麼多講究了,只單講一個艷麗好看。大將軍府後園的花便開得十分招搖,尤其多植芍藥,據說那是晏夫人的心頭好,大將軍因寵愛她,便在後園中多植此花。
此時韓守鄴便在芍藥花間陪著他的么子投壺,他那美艷的晏夫人正笑意盈盈地坐在石桌邊陪伴,真乃一幅祥樂和美的絕妙畫卷。
「鯉兒看準,用力投!」
韓守鄴正半蹲著身子護在么子身後,年僅四歲的鯉兒結實得像只小牛犢,肉肉的小手緊緊抓著長長的箭,葡萄一樣的大眼睛認真盯著前方不遠處小小的壺口,隨即用力一擲,那箭便向前飛去,韓守鄴見起勢不錯、覺得這回有戲投中,目光便也不禁緊緊追著那箭,只可惜最後還是擦著壺口飛了出去,只差一點點便中了。
鯉兒十分遺憾,生氣地跺著腳,韓守鄴見狀大笑、正要哄孩子,又聽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回頭一看,才見是自己的胞弟正臉色不善地站在自己身後。
他那美妾晏夫人也算懂事,一見這光景便抱起鯉兒說要先退下,鯉兒一個孩子,正玩得起勁怎麼會肯走?自然難免哭鬧一番,韓守鄴想安慰,可韓守松已經走到了近前,晏夫人向他行過禮、隨後便將孩子強行帶下去了,鯉兒十分不忿,底氣十足的哭聲隔了很遠還能聽到。
韓守鄴五十多歲再得么子,自然對鯉兒疼愛到了骨子裡,一見孩子哭難免心疼,至於脾氣就要朝著弟弟發泄了。他臉色沉了沉,道:「不是說了一會兒就去正堂見你麼?片刻功夫都等不及,非要與孩子為難?」
……這話說的可就有些過分了。
韓守鄴如今在朝中的官位的確高於韓守松,可若在家族之內論,他是要敬稱韓守松一聲「主君」的。江左世家的規矩歷來都是如此,一族之主君不以長幼立,凡家族之內皆以主君為尊,即便是族中長輩,也要對主君以禮相待。
韓守鄴方才的言行,毫無疑問已經越界了。
這種逾矩之事其實也不新鮮了,這些年韓守鄴權勢日隆門生廣布,早已日益脫離了家族的掌控。因他權勢在握,家族中的許多子弟也對他生出依附之心,尤其他的長子韓非從行事和他父親一樣跋扈,更愛大包大攬替人辦事,在他們那一輩中頗有人望,更使韓守鄴這一房有了些逾越家族規制的意思。
韓守松雖然一向秉性溫和包容,但面對韓守鄴如此囂張的言行也難免心中不快,他的臉色也沉了,說:「兄長若無要事,往後大可以終日陪著妻兒嬉鬧,不必邀旁人來府上打擾,也免耽誤他人工夫,豈不正好?」
這句反嗆頗有力道,令韓守鄴也更加起了脾氣。
他這些年是越來越受不得氣了,朝廷百官見到他無不是巴結討好阿諛奉承,誰敢說一句令他不快的話?就算是當年那一人獨斷乾坤的齊敬臣如今不也對他客客氣氣?偏自己這個弟弟還拎不清形勢,難道是覺得一族主君有多麼了不起、有資格對他頤指氣使?
哼!
韓守鄴少年時不學無術,因此即便生而為家族的嫡長子也依然錯失了成為主君的機會,這位子便宜了他的弟弟韓守松,他曾一度為此失意憤恨。後來還是他的母親心疼他,不忍見他終日負氣,遂說服他的父親在軍中替他謀職,並一路百般提攜,這才有了他日後登上大將軍之位的結果。
他心中對自己這個弟弟的態度頗為複雜:一來,他的確知道自己並非做主君的料,遠不如他弟弟勤懇包容;二來他終歸也還記恨弟弟當年搶走過自己的東西,讓他有很多年都鬱郁不得志。
眼下今非昔比了,他韓守鄴翻了身、成了為家族挑大樑的人物,他有心讓所有人都看看自己如今的成就,更有心處處壓韓守松一頭,此時當然不肯示弱,聞言當即一聲冷笑,說:「沒有要事?仲衡至今還沒回到建康,你兒子的事就不是要事了?」
韓守松聞言臉色登時一變。
仲衡……
是啊,他……還沒有回來。
今歲二月南北大戰方歇,此後不久兩國談判,決意和親以結秦晉之好。
送親這等差事,照理說怎麼都落不到仲衡身上,可偏生那齊二擔下了使君之職,仲衡又一向與他走得近,遂在陛下面前自告奮勇,誰勸都不聽、怎麼都要一同跟著去。
原先齊家得勢時倒也罷了,可如今那齊敬臣是千夫所指,看似榮寵加身光耀無限,可實際呢?他已經淪為陛下用以和世家爭鬥的鷹犬,他所在之處就是泥潭、就是火坑,和他走得近能有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