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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能以為她冷,便伸手將披在她身上的裘衣緊了緊,卻引來她更明顯的瑟縮,於是他的手頓了頓又收了回去,答:「我是齊嬰。」

    齊嬰。

    沈西泠曾聽說過這個名字,傳聞中他是當年梁皇親筆所點的少年榜眼、是江左世家所推重的齊二公子,還是如今剛及弱冠便身居高位的大梁樞密院副使。只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這個人扯上干係,更沒有想過他會救她。

    她的手緊緊攥著他為她披上的裘衣,問:「你為什麼救我們?」

    他站在車篷之外,身上已經落了許多雪片,但看起來絲毫不見狼狽。聽得她這麼問,他沉吟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隨後淡淡地答:「你父親,算是我的世叔。」

    他惜字如金,沈西泠卻想知道更多,一聽他提及父親,一雙眼便幾不可察地亮了亮,立刻拉住他的袖子問道:「父親、父親還好嗎?他會來找我們嗎?」

    她那時還小,不像長大後那樣美貌驚人,但在那個雪夜聞得父親消息時,一雙眼睛卻明亮得驚人,一隻玉白的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袖口,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那眼中孤注一擲的亮光令人長長久久都記在心間。

    可她的那句疑問齊嬰卻沒答,他只是朝那輛馬車指了指,對她說:「坐上那輛馬車去琅琊,那是你母親的故家,你們去了那裡,你父親便能安心了。」

    沈西泠從未聽母親提過娘家之事,此時也無心追究,只拉扯住他的袖子,繼續追問父親的境況,他低頭望了她一眼,仍未答,又說:「駕車的人名叫白松、是我的親隨,他會親自送你們去琅琊安頓。若有所需,皆可遣他去辦。」

    他話音剛落,沈西泠便見到方才站在那輛馬車邊的人影開始朝他們這邊走來,近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一身黑衣,身量極高,雙手抱劍,左眉中間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傷疤。

    那人走過來時皺著眉,因為眉間的那道傷疤而顯得有些凶煞,二話不說便將她從車桁上抱下來,拉著她將她帶往另一輛馬車。沈西泠拼命掙扎不願隨他走,她還有很多話要問齊嬰,但白松的力道很大,她卻不過是個年僅十一歲的女童,被他拉扯得毫無還手之力。她一邊被他拽走,一邊頻頻回過頭看向齊嬰,那個男子還站在原地,衣衫單薄地立在雪中,也正朝她看來。

    她忽然驚惶起來,大聲地問他:「我父親……我還能再見到父親嗎?」

    隔得漸遠,她開始看不清齊嬰的神情,不曉得他那時是不是在可憐她,只聽到他沉靜而顯淡漠的聲音穿風過雪落入她耳里。他說:「你父親為救你們付出了許多代價,若你不想他的心血荒廢,便要記得你只是你母親的女兒,從不曾有過什麼父親。」

    他的話剛剛說完她便被白松塞進了北去的馬車。

    建康城那場十數年不遇的大雪、以及那場大雪中她第一次見到的男子,便突兀地,從她眼前消失了。

    第14章 琅琊

    從建康前往琅琊,一路上那女童都很安靜。

    白松很少同她說話,他原本就性情冷漠,不大耐煩在這樣的大冷天跑這麼一趟,路上除非必要,他從未與她搭話。

    這個女童倒是懂事,大約也曉得他不耐煩,便從不多麻煩他。只除了剛從建康離開時求他為她母親找一個大夫,其餘便再也沒有別的事了。

    她也不哭,白松每次進車內給她們送飯食的時候都只見到她縮成小小的一團窩在車角,公子給她的裘衣被她蓋在她依然昏迷的母親身上,她只用一隻手扯著那件裘衣的衣角。她很為她的母親心焦,自己也生了病,雖然大夫看過以後好了一些,但她看上去還是很憔悴。可縱然她如此不適,每回他進來送飯食的時候她還是會文文靜靜地對他說一句「有勞」,即便他其實並沒有什麼好臉色給她,她也沒有因此而廢禮。

    白松那時已經知道她是計相的私生女,原本略有鄙薄之意,但後來又想沈氏不愧世家之名,確將兒女教養得……還不錯。

    他們本可以就這樣一路相安無事到琅琊,直到那一夜,她母親病逝。

    白松其實並不很意外,當初他在建康城外的深林里第一回 見到她母親的時候便覺得她命不久矣,後來那大夫也暗示過他這個意思,但他考慮了一番最終並沒有告訴沈西泠,一來他怕麻煩,唯恐這小孩兒知曉了後會哭鬧,二來他也有些憐憫她,她既然無能為力,又何必讓她早早傷心。

    她母親病逝的那一夜,她終於是哭了。

    那一夜他們連夜趕路,白松坐在車外聽著官道上陣陣的馬蹄聲,卻遮掩不住他身後那女童絕望的悲鳴。白松那時候其實曉得,他就算給她找來宮裡的太醫也於事無補了,但他不知道為什麼還是為她找了大夫,而大夫終於來的時候,她母親的屍身已經冷了。

    白松平生其實見過許多慘烈的場面,他是齊嬰的私臣,在他身邊見多了生死之事,比沈西泠際遇更不幸的人他並非沒有見過,但他從來沒有動過惻隱之心。就偏偏是沈西泠讓他覺得憐憫,也許是因為那一年她才十一歲,也許是因為她文文靜靜說「有勞」時的眼神很是乾淨,也許並沒有什麼原因,他只是腦子壞了,所以才想幫她。

    他為她的母親尋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她母親入棺的那天,她已經不再哭了。她臉色病態的蒼白,伏在母親的棺木旁神色呆滯,哭得紅腫的眼睛毫無神采,白松甚至覺得她其實也已經死了,只剩一個皮囊還留在這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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