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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北上和議之前一切都還是好好的,可朝夕之間卻萬事皆變,齊大公子和齊三公子涉案入獄,齊家立刻便呈風雨飄搖之態。
敬臣哥哥應當很累吧……他瘦了很多,如今披麻戴孝更顯得冷清,可仍然十分俊美,仍然令她萬分迷戀。
蕭子榆仰頭望著她,心中酸澀得無以言表,她知道無論廷尉查出什麼結果齊家都免不了要遭難,因為她的皇兄已經橫下心要剷除這個家族,甚至……他想殺了齊嬰。
一思及此她便不禁淚流滿面,拉著齊嬰的袖子急不可待地哀求:「敬臣哥哥,你與我成婚吧……」
你與我成婚,便也是天家之婿,我以我的一切保你、與你生死與共,這樣即便我保不住你的家族,起碼也可以保住你。
保住我最心愛的你。
如此生死飄搖之際,蕭子榆給出的這句話分量不可謂不重,她是在用自己的身份乃至於性命挑戰新帝的威嚴,試圖在千鈞重壓之下救他的命。
蕭子榆見到自己話音落下之後,她愛慕多年的這個男子便對她露出了一個此前從未有過的眼神,柔和,且隱隱透著動容。
他動容了……
蕭子榆的心在他的那個眼神中融化成糖水,同時又比她平生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強,仿佛可以立刻披堅執銳為他衝鋒在前,放棄她的一切只為保他平安。
她就是如此渴望得到這個人的愛。
可她卻又見他搖了搖頭,對她說:「殿下,你我婚約還是就此作廢吧。」
他的神情清淡溫柔,可是說出的話卻宛若世上最鋒利的刀子,令她立刻痛不欲生。
她的眼淚掉得更凶,問他:「……你說什麼?」
他一身孝衣,負手立在她身前,即便落入如此困厄之境依然顯得卓然,岩岩若孤松之獨立。
他說:「我與家族皆在懸崖之畔,殿下伸手或許並不能解困,反倒會一併墜入深淵,那又是何必?」
他望著她,有些溫柔,有些嘆息,眼神深邃不可見底,似乎有些話要對她說。
彼時蕭子榆不知何故忽然有些慌亂,總覺得他就要說出什麼她不願耳聞的話了,立刻捂住了耳朵大聲說:「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她捂住了耳朵,亦哭得更凶,眼前一片模糊甚至看不清他的臉,他也並不勉強她,只靜默地站在她面前,不說話,也不為她拭淚,直到她頹然地放下捂著耳朵的雙手,才聽見他平鋪直敘地對她說:「殿下,如可逾越君臣之分,我一直當你是妹妹。」
他以最不動聲色的方式將匕首在她心上插得更深。
「你我之間總夾雜著許多紛繁人事,未若幼時那樣明淨,殿下或許並未明白,其實你我終歸是不可能的。」
「若我家族無恙,我便自然奉命居樞密院之職以作國之屏障,無論先帝還是陛下都不會容我賦閒;而若齊家傾覆,我亦不可能獨活於世,殿下更無法下嫁於罪臣,你我終歸殊途。」
他說的清清楚楚簡明易懂,任誰都能聽明白了——他們的婚事原本就是一場虛幻,根本不可能成真。
可在蕭子榆聽來這番話卻是天書——她根本不明白,明明她只是想要與心愛的男子成婚相守,明明她的父兄是江左的君主足可以給她任何東西,為什麼偏偏,她無法跟他在一起?
而他接下來的話則更加容易懂了。
「何況我對殿下並非男女之情。」
他輕微地嘆息,又仿佛終於放下了一樁心事般,顯得釋然。
「婚姻嫁娶何等容易,無非一場宴席禮儀,但此後漫漫餘生卻難以計日以度。殿下深情我萬分感激卻不敢受領,莫若婚約就此作廢,他日殿下若尋得一心人,方知世上唯有兩情相悅才最是令人心儀。」
他這句話說得工整且板正,亦十分真誠,尤其說起「兩情相悅」四個字的時候露出她前所未見的誠摯之色,同時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人什麼事,眼中透著淡淡的思念。
寡淡而纏綿。
那是她從未有機會窺見的溫柔。
她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可卻比不過他此時心中的那個幻影來得讓他歡喜。
何等殘忍。
何等狠心。
蕭子榆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為了他,她甘心承受皇兄的訓斥和眾人譏誚的眼神,而他給她的卻永遠都是拒絕,以往這些拒絕是無聲的,她尚且可以裝作沒有看懂,可如今他卻將一切說得如此清楚,讓她避無可避。
敬臣哥哥……你何以待我如此狠心?
蕭子榆自己擦乾眼淚,與他相對無言,眼中透著冷寂,以及冷寂之後愈髮根深蒂固的執拗。
她仰起臉來看他,對他說:「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你是把我當妹妹還是當什麼,我也不在意你是不是喜歡旁人,我只要與你成婚,我只要一輩子都在你身邊。」
「真心?一輩子的事情誰能說得准,或許你現在不喜歡我,但改日便喜歡了……就譬如我,可能今天不喜歡一支釵,但改日便尤其愛了。」
她不斷自己給自己擦著眼淚,在他似乎又要開口說拒絕的話時大聲打斷了他,狠狠地告訴他:「我們一定要成婚!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我也會後悔的!」
哪怕你不愛我,我也要跟你成婚,因為我一定要救你的命。
他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既知曉她的深情,又明了她的用心,他為此動容並感激,可亦知道那都不是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