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頁
而如果他真要離開朝廷,那他就必須在這之前料理好一切。
他終歸是個心裡背著包袱的人,雖深知這個朝廷的腐朽,卻仍對江左之地的百姓心存悲憫——倘若他要走,也一定在走之前做一切他能做的,譬如春闈取士,譬如興兵北伐。
他必須在大梁開風氣之先。今歲春闈他的確矯枉過正,但這也如他所料引發了士林的震動,而提拔庶族的口子一旦打開、下一任主考未免天下非議,便不得不順著他的路子繼續往下走,屆時再有三殿下一黨從中斡旋,大梁的官場便有機會為之一變。
他確實做不到立刻改變這個國家,卻能盡力創造一個機會,這便是他仁至義盡,也是他給他自己的一個交代。
北伐之事則更是如此。
至今他仍未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人能夠接替他執掌樞密院,未免他走之後江左大亂,他必須儘快興兵北伐、奪回三郡,趁眼下高魏局勢未穩,一戰定輸贏。如一切順遂,則江左未來十年無憂矣。
只要解決了這些事,他就可以安心地帶他的小姑娘走了。
他沒有多少時間,今日對蕭子桁允諾北伐之後迎娶蕭子榆已經是他能爭取到的上限,如若再拖,必然就會引起蕭子桁的懷疑,一年之內他必須把一切都安排好。
而正因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時間不多了,這次春闈他才會做得如此過激——如果錯過這次,他便沒有時間再等一個三年了。
他不能讓他的小姑娘繼續委屈三年,更不會讓她步她母親的後塵。
他會娶她,光明正大。
不過這些思慮都是不必告訴沈西泠的,否則她的心思那樣細膩,一定會認為是自己牽累了他。他不想讓她背上任何負擔,所有的取捨都是他一個人做的,與她無關。
齊嬰垂下眼瞼,遮掩住眼中的思慮,默了默,又看向沈西泠,這時他的眼中就只剩下清清淺淺的笑意。
他問她:「文文,你相信我麼?」
沈西泠看著他,儘管彼時心中一片惶惑和悲傷,可對這個人的篤信終歸還是更勝一籌。
她眸光閃動,點頭說:「我只相信你。」
我只相信你。
勝過相信這世上的一切。
「那麼,」他似乎有些觸動,語氣又帶一點微微的侷促,「等我結束手上的事,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裡麼?」
沈西泠聽言一愣,有些沒明白:「……離開這裡?」
他點了點頭,一向顯得悠遠冷清的面容侷促更顯,若仔細去看,會見到他的耳根也有點泛紅。
他應了一聲,又咳嗽了一下掩飾侷促,說:「就是……私奔。」
私……私奔?
沈西泠又愣住了。
她實在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從齊嬰口中聽到這兩個字——他畢竟是個那麼嚴肅板正的人,而「私奔」這個詞則顯得太過放丨浪了。她一開始沒回過神,等回過神來以後巨大的歡喜便一下子從心底涌了出來,令她手足無措了。
但她還沒忘記公主的事,便又壓著喜悅問他:「那……那公主呢?你方才不是說要娶她?」
他眉目安定,很坦誠地看著她說:「那是假的,我不會娶別人。」
那句「別人」似乎透著對她的鐘情,沈西泠聽懂了,心裡的歡喜便有些壓不住了,頓了頓,理了理思緒,又問他:「假的?你騙了那位殿下?那……那沒關係麼?你會不會出事?你……」
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都是關於他的、都是擔心他的。
齊嬰笑了笑,明明後背的傷口還疼得厲害,他卻覺得無關緊要了。
他又捏了捏她的小臉兒,頗有深意地說:「你不用擔心這些,我都會處理好,你只要知道我絕不會辜負你。」
沈西泠的心一下子就被他戳中了。
他真的很明白她。即便他從沒問過,可他卻知道她的惶恐、她的不安,所以他會這樣清晰地給她承諾,毫不含混,亦不需要她自己猜測。
她實在愛極了這個人,愛到已經有些鼻酸了。
沈西泠拼命忍著淚意,想了半晌,又問他:「那……那我們離開的話,你的家人呢?比如你父親母親、兄嫂、弟弟們,他們怎麼辦?」
齊嬰沒有立刻回答這句問話,只是那雙鳳目中的光采微微有些黯淡了。
私奔……說的輕巧,其實只要他活著一天,就註定無法逃開家族和朝廷的束縛。如果他要走,那必然要以一個死人的方式,否則就算他走了,齊家也會因此受到牽連。
因此他一旦走了就不能再回頭——與親人或許還能再見,卻一定難如登天。
他明知如此,那時卻對沈西泠說:「無妨,不過稍難一點而已,想見還是有辦法的。」
而他雖然已經掩飾了此事的艱難,可沈西泠依然動容得無法自持。
她知道,他為了她,捨棄了很多很多東西。
比她能夠想像的還要多很多。
她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撲進他懷裡攥著他的衣服哭,卻說不出什麼來,只能一聲一聲地叫他:公子。
齊嬰無奈地摟住她,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又打趣地問她:「哭成這樣,是不想跟我走?」
沈西泠哭得眼睛都紅了,聽他這麼說還是不忘反駁,先很快說了一聲「不是」,又繼續說:「我當然想!我做夢都想——我只是、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