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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須忍耐,同時相信他一定會逢凶化吉。
沈西泠隨旭川一起下山的時候,遮莫山下已經聚集了許多貴人,眾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看起來都頗為狼狽,更有甚者臉上還沾了菸灰,此時皆仰頭看著山間沖天的大火,驚呼連連、議論紛紛。
顧家人都已逃下了山,顧婧琪正跟二房三房的人在一處,秦氏也在,她二人見她也下了山,紛紛都朝她圍過來,顧婧琪嚇得一下兒撲進她懷裡,眼圈紅著喊嫂嫂,一邊哭一邊疊聲問:「嫂嫂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大哥哥呢?怎麼不見他?」
沈西泠摟著小姑的肩膀拍打著,口中安慰道:「你哥哥去救駕了,還未下山,但他武藝高強,一定會沒事的……」
顧家人此時都圍了上來,皆聽到了顧居寒尚未下山的消息,他們神色各異,有的憂心不已,有的則神情微妙——沈西泠實在太熟悉高門大族中的這些彎繞了,此時卻根本無心分神去管,只是目光緊緊地盯著唯一一條下山的石階,每時每刻都渴盼著齊嬰和顧居寒的身影在那裡出現。
她希望他們都平安。
顧婧琪正在沈西泠懷裡哭著,餘光卻見另一人的身影正朝她們這邊撲來,她嚇了一跳,又見那人影被旭川制住了,定睛一看,才發現來人是薛沅。
薛家小姐也同大多數人一般,頭上的釵環已經掉落了大半,早不是晨間剛到遮莫山下時那般體面美麗了。此時她正緊巴巴地盯著沈西泠,又在顧家人中四處尋找著,可惜卻始終沒瞧見所尋之人的身影。
她情緒十分激動,大聲地問被旭川護在身後的沈西泠:「溫若哥哥呢?他怎麼不在?他還在山上?」
她剛如此歇斯底里地問完,她的家人們便也匆匆地趕來了,她的父親安定侯和姑母平景侯夫人一左一右地拉著她、想將她拉回去,其母更是神情尷尬地向沈西泠道著歉,望她不要怪罪自家女兒的逾矩。
沈西泠倒沒有怪罪的意思,她看薛沅就仿佛在看自己,倘若她能多些真性情,恐怕此時也會同薛家小姐一般瘋魔了。
她與她有些共情,自然便不會為難她,只將方才對顧婧琪說的話又同薛沅說了一遍。薛家小姐如遇當頭棒喝,猛地看向山頂寺院的方向,卻仍不可見顧居寒的身影。
她幾乎崩潰了,當即便要掙脫父親和姑母的拉扯、要衝上山去救她想救的人,無奈卻被制住,還遭了家人一通申斥。
她毫無辦法,只能失聲痛哭,又將滿心的不甘心和不情願化作了對沈西泠的怨憤。
她滿目痛恨地轉頭盯著沈西泠,大聲地質問她:「溫若哥哥還在山上、還在火里!你怎能如此平靜?你根本就不配作他的妻子,根本不配!」
沈西泠面無表情。
她已沒有心思再去答任何人,後山的濃煙已經嗆人,甚至火苗的聲音都已清晰可聞,她全部的注意都凝在那條石階上,渴望著有人會在那裡出現。
她的祈願成真了!
顧居寒出來了!他和眾多的大內侍衛一同護佑著魏帝、鄒後、太子以及大梁公主,帶著他們奔出火海逃出生天,身後也跟著不少身穿大梁形制官服的官員。貴人們並不狼狽,尤其魏帝和鄒後連鬢髮都不曾凌亂,只是華服上略沾了些菸灰。
遮莫山下一片歡騰,眾人山呼萬歲,獨沈西泠一人如墜冰窟。
……齊嬰,還沒有出來。
他怎麼了?他被困在火海里了麼?
白大哥呢?他去哪裡了,他不能救公子出來麼?還是說大火就生在後山附近,已經把他們住的寮房燒淨了?
他會受傷麼?
他……他會……
沈西泠無法再想下去了。
她完全崩潰了。
什麼理智、什麼克制,什麼長大了懂事了,什麼利害關係退避忍讓,她統統都沒法再理會了。她只知道那個人還困在火里,就像五年前她與他分別時他獨自被困在那場大雪裡一樣……
她要去救他。
她一定要去救他。
她比方才的薛沅還要瘋魔,不同的只是她很安靜,她也不向任何人詢問或求助,只是不聲不響地向火海奔去,將除他之外的一切都拋在了身後。
她似乎聽見身後的人們都發出了驚叫,顧婧琪還對她大聲呼喊著,似乎在告訴她顧居寒已經出來了、她不必再去火中找人,她似乎還聽見了顧居寒的聲音,他慌亂地大聲呼喊她的名字,讓她別去……
她都聽見了。
可是她沒有回頭。
並非不愛惜父母所賜的身體髮膚,也並非不愛惜那人費盡心血才為她留下的這條性命。
只是他還在火里……她怎麼能不去找他?
沈西泠孤身闖進了那座燃燒的春山。
滿天滿地都是火,炙熱的火焰幾乎要將人燒化,那條石階尚能行人,可它四周都是已被大火波及的樹木,時不時就會有燒斷的枝幹掉落下來,但凡有一個砸中她就足以要了她的命,可她完全不知道害怕,只是義無反顧地向上跑去。
她明明生了一場大病,在今日之前甚至身子虛得連站都站不穩,可也不知怎麼回事,那時她卻絲毫意識不到自己軀體的痛苦,反倒充滿了力量,她感到耳邊都是風聲和火苗燃燒的聲音,一切都是那麼兇險,可她卻感覺不到恐懼。
她只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