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頁
話說自多年前齊二公子狀元」的說法,因此鄭熙當初被齊嬰點為榜眼後著實過了一段風光無限的日子。他原是寒門弟子青睞,紛紛想將他招為女婿。
只是這得意的日子並未過上多久,嘉合元年齊家就失勢了,而慶華十七年的這一批進入官場上屢屢受人打壓,探花張德慈甚至還因堅持齊氏主導的變法而丟了性命。
鄭熙可是個聰明人,一見齊嬰自身難保,立刻便開始想法子脫身。他既沒有張德慈為變法捨生的大義,也風起雲湧的朝堂上坐冷板凳,因而沒過多少日子便想辦法投靠了傅家,成了他家嫡子傅卓的左右手。
寒門公道人心、什麼修齊治平,不過都是哄孩子的虛話,這世道是殘酷而現實的,只有背靠大樹,像他這樣一無所有的人才能站穩腳跟!
他跟隨傅卓也的確過了幾年安穩日子,只是傅家人與齊嬰不同,他們刻薄寡恩,雖能保他在放權,同時善猜忌,讓鄭熙疲憊不堪。
而更糟的是,最終傅家竟也失勢了!
他真是沒有料到,看似蟄伏的太傅竟如此殺伐果決,悄無聲息地布下那一新,整個傅家都被清算,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囚禁的囚禁,其餘貴胄也都相繼被奪權,反而是他一貫以為最不可能得勢的庶族紛紛躍居於上,與他同年登科的李巍如今更成了尚書台右僕射!
其實齊嬰做事,但他並未作奸犯科,因而並未受到貶黜,只是平調至翰林院做編修。可他卻不滿足,不甘心於一事無成。
他一定要翻盤!李巍可以,憑什麼他就不可以?
因此淆山大亂之後鄭熙就一直琢磨該如何在下鄉之時發現了自己的堂妹,鄭卿卿。
竟生得同太傅夫人有幾分神似!
如今大梁,誰不知不嫌棄,還將之娶為正妻。只是一個男子,就算再是光風霽月心胸豁達,難道還真能不介懷自己妻子的過往?情濃之時自然一切好說,可若是情淡了呢?
鄭卿卿就不同了,她是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倘若在官場上能不提攜鄭熙麼?
鄭熙的算盤打得精,待問是一百個願意。
太傅那風華,一個抬眉便能讓眾人誠惶誠恐,更令她心蕩神馳。
她還看見他那麼溫柔地照顧著他的夫人……
那個女子又是何德何能?不過是皮囊略漂亮一些罷了。她鄭卿卿也不差,還比她更年輕更清白呢,太傅只是沒見過她而已,倘若見了定然道她的好,一切便都水到渠成了。
她悸動了一整夜,只盼著早些有機會方才等到堂兄來找她,說她可以去見太傅了。
她歡欣雀躍,又以硃筆在見神韻更勝以往,心中遂又踏實許多,強壓著歡喜來尋人了。
此夜正有很好的月色,想來朦朧之間理當更襯得她飄逸柔弱,只是她拜問之後許久太傅都沒有說話,更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心中不禁感到奇怪,躊躇間卻聽太傅一聲嘆息,隨後淡淡同她說:「無妨,起來吧。」
這不過是一句淡淡的話罷了,卻更撥動了鄭卿卿的心弦。
她感覺自己有些眩暈,滿耳都是太傅那低沉好聽的聲音,同時又愈發悸動起來,起身時仍不免恍惚。
她依稀見太傅看了自己一眼,那無比,眼中的情致卻又很寡淡,偏偏正因此而令人前仆後繼,拼命想在他眼中留下痕跡。
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快極了。
這時她聽見他問:「小姐是王家女兒?」
他又跟她說話了。
鄭卿卿心中狂喜,連手指都在發顫,她連忙抑制住失態,繼而答:「小女是鄭家女兒,名叫卿卿。」
「鄭家?」太傅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想不起了。
她太想與他攀上些關係了,於士,蒙大人抬愛,親筆點了榜眼的。」
這便說的很確切了,只是說實話,齊嬰依然記得不是很清楚。
鄭熙的官位畢竟有些太低了,且這些年齊嬰的學生又實在並未全都經過他的手,絕大部分是尚書台初擬、後續由韓非池和李巍過目,他親自過問幾樁而已。
不過太傅博學強識,思索片刻後還是想起了鄭熙是誰,同時也想起了這些年他的遭際,此時再看眼前的這個女子,便不難明白這一出背後的淵源了。
這樣的事眉間點紅痣的這個做法莫名令他有些不快,他沉吟片刻,隨後對那女子說:「請你堂兄來見我吧。」
鄭卿卿一愣,問:「什麼?」
太傅已不再看她,神情愈發寡淡地答:「既然他求,我便給他一個結果。」
鄭熙匆匆跟著堂妹從房中來到八角亭見齊嬰時已經汗流浹背,比多年前初來建康在他剛走到齊嬰面前便立刻雙膝一軟跪了下去,惶恐道:「學生鄭熙……拜見老師。」
他堂妹鄭卿卿也追著他一同來了,本以為他和太傅有師生之誼,見面後總該是其樂融融,說不準還會來了太傅大人身側。
園中靜謐,深秋時節連蟲鳴之聲都幾乎沒有了,太傅的聲音顯得尤其冷清,說的是:「你我之間並非君臣,不必行此大禮——起來吧。」
這話很中肯,可鄭熙卻不照辦。
他不單不站起來,反而還「砰砰」給太傅磕了兩個響頭,咬牙大聲說:「學生愚鈍,當初軟弱無能未能助老師脫困,又受奸佞所惑罔顧社稷,實在羞愧難當!」
他似悔恨莫及,聲音都有些哽咽了,七尺男兒淚灑當場:「老師寄我以重望、委我以大任,可恨我竟忘恩負義,既有負恩師、又愧對黎民,請老師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