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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坐得很近,近得他能聞到她身上的酒香,近得他一伸手就能把她抱進懷裡,但他想了想,並沒有那麼做,只是克制而謹慎地答:「也許……」

    也許什麼?顧居寒無法再接下去。

    沈西泠輕輕笑起來。

    她笑起來的時候非常美麗,笑中帶淚的時候尤其美得驚心動魄,但也令人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伸出手朝他比了一個三的手勢。

    顧居寒忍耐著對她的心疼,儘量笑著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三回,」沈西泠歪著頭,淚中帶笑,「有三回,我都差點要見到他了。」

    顧居寒有點驚訝:「三回?」

    她很認真地點點頭,開始掰著手指數給他聽:「第一回 在怡樓,第二回在路上,第三次就是今天。」

    顧居寒真的驚訝了。

    沈西泠又笑起來,看著他說:「你這麼驚訝,是因為你以為怡樓那一回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開始確實不知道,但那裡總歸是我的產業,後來掌柜的跟我說了那天坐在咱們隔壁的人的樣子,我又想起那天你給我帶的蛋羹,便曉得是他了。」

    顧居寒說不出話。

    她還在笑:「還有前兩天我和婧琪她們一道出門,回的時候我特意讓車夫從梁國使臣所居的別館門口走,恰巧碰上他——他坐在馬車裡,我看不見他,但我曉得那就是他的馬車——你信麼,我就是曉得。」

    顧居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隨著她說:「嗯,我信。」

    她笑得眼淚又跌出眼眶:「三回,三回了,我已經不知道還能怎麼更努力了,可我還是沒能見到他。」

    「我之前以為是我運氣不好,可是溫若,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見不到他,只是因為,他不想見我。」

    她終於徹底哭起來:「他一點也不想見我。」

    顧居寒忍了又忍,這回沒有忍住,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她窩在他懷裡哭,明明已經那樣悲傷了,可還是收斂著悲聲,並未放聲大哭,就像她雖然那樣傷心了,可依然不會借著摔東西發脾氣——她這人從頭到尾都小心翼翼,總有些令人心疼的懂事和克制。

    顧居寒抱著她,既像她的朋友又像她的兄長,感到她纖瘦的身體在他懷裡哭到微微顫抖,也許是因為喝了酒,她的身體有些熱,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對她說:「也許他有苦衷……」

    沈西泠被他抱著,卻感到自己像一個無根的浮萍,顧居寒的聲音就在耳邊,可是卻又好像離她非常遙遠。

    她在他懷裡用力地搖頭:「不是的,你不曉得,他那個人,本來就是那樣狠心的……」

    顧居寒摸著她的頭髮,心想,他怎麼會不曉得齊敬臣的為人呢?

    他二人一南一北為敵多年,正因是敵人,故而無論在戰場還是在朝堂,他們彼此都將對方看得極透徹。世人稱齊敬臣是世家公子、是少年榜眼,那是因為他們並不真的曉得他。他卻知道,齊敬臣除了是他自己,更是江左世家領袖、是大梁樞相公卿,是在戰場上與他生死博弈、翻手為雲而覆手為雨的執刀之人。時人曾言大梁齊嬰「其貌也君子,其心也修羅」,像他這樣執掌一國軍政的亂世權臣,又怎麼會不狠心呢?

    可是那個時候顧居寒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說,只能低聲哄她:「我知道、我知道,他讓你很難過……」

    她無力地伏在他懷裡,瘦弱得令他心疼,他想起那天在怡樓時齊敬臣也說她「瘦了許多」,心中更是滋味難辨。

    這時他又聽見她聲音極淺地在叫他,他連忙應了,聽她喃喃道:「我其實沒想過他會不願見我……我原本想,即便他只把我當成一個尋常的故人,多年不見也會與我打一聲招呼……」

    「他如今這樣,或許是怕我痴纏、給他添麻煩……溫若,我曉得他不會再見我了,只是你下次見到他時,能否替我跟他說一聲,我真的對他無所求,就只是,想見他一面……」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已斷斷續續幾不可聞。顧居寒心痛如絞,再叫她時她卻不再說話了,聲息變得淺薄、皮膚燙得驚人,等他終於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她已經在他懷裡昏迷了過去。

    她生病了。

    那是一場來勢洶洶的大病。

    這場病來得十分突兀但是又好像理所應當,宮裡來的太醫說她是食少而心憂,日久則成疾,現下已經連著幾日高熱不退,時夢時醒。

    顧居寒因為她這場病連著兩日沒去朝會,始終留在她身邊照顧她,這件事甚至驚動了陛下和皇后,宮裡也派了人前來問候。連紫和挽朱在一旁衣不解帶地伺候,連紫整個人瘦了一圈,挽朱哭得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

    但沈西泠對這一切是一無所知的,她甚至不曉得自己病了,只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她回到了十年前。

    第12章 緣起(1)

    梁慶華十三年,江左發生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大梁三司使沈謙因涉販賣私鹽大案而遭查辦入獄。

    大梁朝廷以戶部、度支、鹽鐵轉運三使合稱三司,沈謙乃三司之長,位居計相,總攬江左錢穀出納、租賦及鹽鐵專賣之務。沈謙以職務之便中飽私囊販賣私鹽,貪墨之資有百萬之巨,此事一出震驚朝野。

    這沈謙不單貴為當朝計相,還兼為江左世家沈氏之家主。江左之地,素以世家門閥為貴,尤以齊、沈、傅、韓四姓為最,沈謙事發之後朝廷便下令嚴查沈氏一脈,卻發現其滿門皆牽涉其中,上下沆瀣一氣、恣意斂財,在豫章、鄱陽、南康等郡大肆兼併土地,致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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