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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哥聞言神情似乎凝了一下,隨後便恢復如常,說:「剛剛下朝,回來晚了。」
母親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同下人問了問時辰,又轉頭吩咐一個婢女道:「快去方小姐院子裡問問可收拾停當了?吉時就快到了。」
那婢子遵命去了,二哥便也走到他們這邊坐下,齊樂這時又瞧見他三哥湊到了二哥身邊,小聲同他說了幾句話,二哥聽後神情有些……奇怪,隨後掃了三哥一眼,半晌後才點了點頭。
他三哥似乎大喜,又同二哥耳語了幾句才回到位子上坐下,整個人看起來頗有些志得意滿的意思。
齊樂心裡犯嘀咕,不知他三哥在瞎高興些什麼,依他看,方才二哥看三哥的那個眼神明明就沒透著什麼好氣兒。
齊樂正疑惑,卻來不及再問齊寧,只因吉時已到,笄禮便要開始了。
沈西泠踏入堂屋時,第一眼就瞧見了齊嬰。
那時堂上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坐的地方也並不顯眼,可她自屏風後一轉進來,還是一下子就看見了他。
所有人都在看她、讚嘆她的美麗,而她眼裡只看得到他一個。
瞧見他的那一時她的心就定了,此外又另浮起一層讓她自己也琢磨不透的情緒,似悲似喜。也許是太久沒見過他的緣故,她那時竟險些當眾掉下淚來,她深覺自己荒唐,又想她若現在真是哭了,今日這笄禮便算黃了一半,她可能不能如此糟踐堯氏的心意,遂趕緊別開目光不敢再看他,轉而看向堂上。
正位本應坐著她的雙親,但她父母故去,那裡便是空的,只擺了方毓凱方大人及其夫人的牌位;堯氏親自當了她的正賓,為她主持笄禮,一會兒還會為她梳頭加笄;子君姐姐今任有司,為堯氏執托盤;水佩姐姐則為贊者,正滿面是笑地看著她;觀禮者今日來得雖屈指可數,但已經比她想得更熱鬧。
今日來的都是對她好的人。
三年前她孑然一身來到這裡,除了傷痕累累的軀殼以外一無所有,可現在她似乎有了很多,不再是那樣孤孤單單的了。
她心中慨嘆,又充滿感激。
堂上鼓瑟吹笙,沈西泠上堂後面向南拜眾賓客,後向西正坐於笄者席上,身為贊者的水佩姐姐輕柔地為她梳頭,後將梳子放於蓆子南面。
堯氏行賓盥,於東階下洗手,與堂上牌位揖讓後為沈西泠行初加。
笄禮有三加三拜,正賓需為笄者初加笄、簪髮釵、加釵冠,而笄者則需更衣三次,著襦群行一拜、著深衣行二拜、著大袖禮服行三拜,隨後置醴、醮子、聆訓、揖謝,方才禮成。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沈西泠在眾賓客的注視和堯氏溫柔的祝辭聲中依序行禮,每行一拜,心中感慨尤甚,人生既往歷歷在目,一時頗有前世今生之感。
她想起她出生的那個小院,院中有父親手植的、不很成氣候的幾根竹子,屋中有母親常年纏綿的病榻,還有與她相伴數載的灶台。
她想起她與他們分離的那個寒冬,想起父親對她說的「文文對不起」,想起母親對她說的「文文再睡一會兒」,想起她未曾來得及對他們說的感謝與道別。
她想起那個與齊嬰初見的雪夜,想起建康城外的深林和林中深深的車轍,想起他把她打橫抱到車桁上的力道,想起他大氅上沾染的甘松香和暖意。
她想起琅琊冷漠的所謂親戚,想起初聞父母死訊時心中的驚痛,想起母親棺槨的重量,想起當鋪中往來之人的冷眼與打量,想起白松坐在馬車上的背影。
她想起忘室中徹夜明亮的燈火,想起子君姐姐所做的鱸魚膾的香氣,想起堯氏在榮瑞堂上對她遞來的那個透著關切的眼神,想起王先生對她殷殷的教導。
她想起風荷苑四時不同的花木,想起靜謐的望園中滿塘清淨的蓮花,想起雪團兒睡著時露出的軟綿綿的小肚子,想起握瑜院中一到時令便茂盛好看的葡萄藤。
後來這些記憶都有些淡去了,她最終還是想起他。
只想起他。
想起三年前他從南陵回來那晚外衣上的濕氣,想起他親手給她編的草蚱蜢和草兔子,想起他給她塗藥膏時指尖的涼意,想起他教她騎馬和催她吃飯時嚴厲皺起的眉頭,想起在望園中他為她剝蟹時發出的聲響。
想起有關他的一切,事無巨細。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原來已經走過了這麼多。
而此刻,她終於長大成人。
三拜已畢,還當聆訓。
這事本應是她的雙親來做,她應跪在雙親面前恭聽父母訓示,但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了,正賓亦不能代勞。
堯氏瞧了瞧她,又瞧了瞧齊嬰,將這個活兒推到了他身上。
此舉有些突兀,但仔細一推敲卻又是合理的:沈西泠畢竟是齊嬰親自養大的,在座所有的人,實在沒人比他跟她更親厚了。
所有人都在看著齊嬰,沈西泠也看著他,她本是跪坐著的,那時卻見他朝自己招了招手,說:「來。」
他們雖許久不曾見過了,但沈西泠依然很明白他,她知道他讓她過去其實是因為他想讓她站起來,他不喜歡她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