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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實則他不會再醒來了。
他死了。
以白松的眼力自然很快便發現了青竹手腳處的異常,繼而也就明白了他死前曾遭遇過什麼。他的拳頭攥得很緊,嘎吱作響,沈西泠能感覺到他心中壓抑著暴烈的火,只要一個火星就足以讓他發作。
他咬著牙問:「那些人呢?」
沈西泠知道,他是在問那些追殺他們的殺手,那些將青竹戕害至此的人。
「關在後面的地窖里,正讓人審呢,」她如實答,「你若想親自去盯著……就去吧。」
白松聽言二話不說,當即便轉身而去。
沈西泠一聲長嘆,望著青竹的棺木,在原地佇立良久。
他們在這座宅邸暫居了幾日,這期間齊嬰的身體略有好轉,他的高熱已經褪去,只是依然昏迷不醒,始終纏綿病榻。
沈西泠原本就文弱,如今重傷自然更難以支撐,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否則就沒有人能支撐住眼前的這個爛攤子。因此即便她終日都痛得冷汗涔涔,也依然在關心著他的事,一邊派手下的人去外面打探江左的消息,一邊也開始逼問白松,齊嬰在病倒之前究竟有什麼打算。
她必須要知道,否則他原本的計劃就無法接續下去,他告訴過她這一次他輸不起,那她就一定要想辦法讓一切轉危為安。
然而白松並沒有給沈西泠一個滿意的答案——並非他不想,而是他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這次牽涉的事情太大,齊嬰便尤其的謹慎,即便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白松也不知他計劃的全貌,他負責的僅僅是安排南下的路線,其餘一概不知。
沈西泠皺起眉頭,想了想又問:「倘若一切按照他的計劃往下走,我們現在應該在哪裡?」
白松猶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是否應該對沈西泠和盤托出,這畢竟是有違公子的囑託的。
沈西泠聲音沉了沉,神情嚴肅到極點,說:「事情已經走到了如今這一步,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我們替他綢繆辦事,若你遲遲不說我又該怎麼幫他?他若敗了,代價是你我承擔得起的麼?」
那時她重傷未愈,顯得格外蒼白柔弱,可是她說話時的神情顯得沉定,並不多麼尖刻逼人,令人莫名感到壓力——簡直就像齊嬰一樣。
白松心中不禁默默想著:十年光陰匆匆而過,當年那個北上琅琊時縮在馬車角落淚落如珠的小姑娘,如今竟已脫胎換骨,變成了眼前這般從容寧靜的樣子。
他有些欣慰,又十分感慨。
他被沈西泠的話說動了,沉思片刻後答道:「若按常理,六日後當至岳安,十五日後……至廬江。」
沈西泠聽言愣住。
岳安?廬江?
沈西泠眼前立刻出現了地圖。
岳安郡在霍州,而廬江郡則在湘州,兩州毗鄰,都在建康以西,都與建康相距甚遠,根本不可能途徑。
齊嬰為什麼要去那裡?
六日至岳安,十五日至廬江,那中間的九日呢?從岳安至廬江快馬只要一日,即便乘車慢些,五六日也足矣了,為何他留出了九日的餘裕?
他要去那裡做什麼?
沈西泠的眉頭越皺越近。
她陷入了沉思,而白松幫不了她這些,於是默默退出了房門,過不多久又有下人來回話,說是龔先生給她寄來了書信,信中有她要的江左動向。
她當即從下人手中取信,屏退左右後展信細讀。
信中只有兩個消息:
其一,長江夏季入汛,近日洪水泛濫,淮南一帶盡成澤國,以致百姓流離失所;其二,梁皇聞訊驚痛,已行賑濟之策,另定於六月初轉至淆山祭祀,為江左萬民祈福。
洪水……淆山……
長江每至五六月份便有決堤鬧洪的風險,按照往年的慣例,這事兒大約每過五六年便會來上一次,而沈西泠記得上一次江左鬧洪災是兩年前,她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時她手下的很多商隊都在南北之間倒賣貨品、趁機發了一筆橫財。
只過了兩年……便又決堤了嗎?
這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天子出建康而至淆山一事。
淆山乃帝王告祭之神山,歷來有「淆山定而天下安」的美名,帝王於淆山告祭乃古已有之的常法,大梁南渡之前就有此規制。但大梁歷朝二百餘載,親自前往淆山祭祀的君主統共不過兩任,其餘皆不過遣掌司祭祀之官代為前往。如今江左水患或許的確嚴重,但真的值得勞動天子大駕親出建康麼?
更令人心悸的是……淆山,就在湘州,就在廬江。
沈西泠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她隱約感覺自己拉開了大幕的一個角落,而僅僅是窺見冰山一角她就已經緊張得難以喘息!
她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努力地思考。
她想起昨日在山洞裡,她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那些來追殺他們的人提及了「韓大將軍」,可見她之前猜測的不錯,想殺齊嬰的人的確就在江左,之前在上京的那場山火是顧居寒或是大魏太子替齊嬰打的掩護,而韓大將軍韓守鄴一定發現了齊嬰還沒死,所以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意欲在他南歸的途中截殺他。
沈西泠雖身在商道,但已經深諳政商不可分割的道理,她對南北兩朝的政局都了解頗深,更熟知江左眼下的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