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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若暉抿了抿嘴,搖了搖頭,又帶了些抱怨地說:「倒沒什麼為難的,只是來的人太多,有些麻煩罷了。」
頓了頓,她又隨手翻了翻桌子上的名冊,一邊翻一邊給齊雲掃了兩眼,口中有些意味不明地說:「敬臣這生辰宴排場如此之大,倒比你這個長兄風光得多了,想前段日子你過生辰之時,可沒有這樣的面子。」
齊雲一聽這話,一時不知該怎麼接。
二弟如今是樞密院正使,正二品的官位,又是手握實權的,自然引得眾人追捧。齊雲其實也不差,今任尚書台左僕射,位僅次尚書令,亦是官二品。只是如今南北多有兵禍,亂世之中尚書台自然不及樞密院來得緊要,手中所握的權柄也不若齊嬰那樣實在,相較之下確實稍處下風。
他沉默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耳中又聽韓若暉道:「位傳嫡長,理之自然。前幾年人人都說父親有意將齊家家主的位置傳給你,如今倒沒人提起了,怕不是一個個都想去燒你弟弟的熱灶。」
齊雲替韓若暉揉肩的手頓了頓,口中道:「夫人是多慮了……」
他的語氣也有些不篤定,似乎亦是猶疑,韓若暉抿了抿嘴,繼續說:「今時不同往日,我知道你性子好,又素來照顧弟弟們,但若父親真將位置給了敬臣,你就當真心中沒有嫌隙麼?」
齊雲聽得夫人此問,沉思片刻,心中卻並無什麼波瀾,仍頗為平靜。
他並非不曉得如今的情勢。二弟權位在手,亦得父親青睞,若他是長子,定然順理成章繼承齊家家主之位,絕無其他可能。齊雲也一向自知才幹遜於二弟,只是他這人性情淡泊,對這些名位也無什麼執念,更從未嫉妒過齊嬰。
他當他是自家兄弟,當他是需要自己照顧的人。他是齊家長子,是弟弟們的長兄,旁人對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或有諸多非議,可齊雲自己卻從沒有什麼其他念頭。
比起家主之位,他更看重家族的安泰,二弟是有大才的人,若他執掌齊家,定然能保得家族長盛不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同他苦苦相爭?何況如今大梁的局勢雲譎波詭,若自己坐了家主之位,也無十足把握能守護家族安穩,倘若父親最終屬意敬臣,他必然心甘情願成為弟弟的臂助,絕無二話。
他只是擔心若暉會不舒服。
她是韓家的嫡長女,當初嫁給自己,也有一部分因由是因為韓家看中他嫡長子的身份,若之後他未繼任家主,恐怕韓家那邊會頗有非議,若暉……興許也會為難。
他不在乎什麼家主之位,只在意身邊的人是不是過得歡喜。
韓若暉透過桌案上的銅鏡瞧見自己身後丈夫的神色,見他眉宇間一派清明,又似乎隱約透著對自己的憐惜之色,便已知他心中所想。
他二人青梅竹馬,又成婚多年,早已知曉彼此的性情。齊雲就是這樣的人,隨和到了骨子裡,也謙讓到了骨子裡,幾乎從不與人相爭,她當初愛他,也是愛他的這份風骨、這份淡泊。
韓若暉嘆了口氣,在銅鏡中與丈夫視線交匯,臉上也露了絲笑,說:「罷了罷了,你心裡若沒有疙瘩,我又計較個什麼勁兒?我其實只是張羅這宴席張羅得有些煩了,這才抱怨幾句,也不是真往心裡去。」
齊雲見她夫人臉上笑意明朗,知她是真的並未介懷,心下立時鬆了一口氣,為夫人捏肩於是更加殷勤,還笑著說:「是是是,夫人大度,夫人大度——待此事過去,還得讓敬臣好生來謝過他嫂嫂才好,讓他也曉得夫人的辛苦。」
韓若暉撇了撇嘴,沒再順著這話說下去,換了個坐姿,又將丈夫推走,說:「得了得了,你快去休息吧,別在這兒煩我。」
齊雲當然不走,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到夫人身邊坐下,執燈為夫人照明,夫妻二人一同熬了個通宵。
時至初七,齊家府門大開,廣宴眾賓。
登門的貴客多不勝數,險些就要踏破齊家的門檻,往來貴胄絡繹不絕,各自都備下了奇珍異寶,一來是敬獻給如今在朝堂之上平步青雲的小齊大人,二來也為討好左相齊璋。
慶華十六年,齊璋已五十有四,雖仍高居相位,但於朝事已不若前幾年那樣抓得緊。
眾人覺得這實在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相爺生了齊雲和齊嬰這一雙好兒子,足可以早早從位子上退下來頤養天年享天倫之樂了。想那長子在尚書台穩紮穩打,次子又在樞密院獨攬大權,這齊家已經是登峰造極貴不可言,相爺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家族有此倚仗,眾賓客便越發覺得相爺氣韻威嚴,此夜端坐在正堂主位之上,雖少言寡語卻讓眾賓不敢高聲語,心中甚是敬畏。
不過眾賓客把眼風一轉,又瞧見了此刻宴席上齊家的另外兩位小公子:三公子齊寧,四公子齊樂。
說起來,這兩位庶出的小公子就不如他們那二位兄長來得成器了。四公子齊樂今年十七歲了,上一個鄉試年才勉強算考過,得了一個舉人的功名,三公子則比他弟弟還離譜些,今年已經十九歲了,還連鄉試都沒考過,更談不上去摸會試的邊兒了,枉費齊家特意請了王清王先生親自教了他二人多年。
眾人一看,心中略略一平,想這齊家如此肥厚的沃土,那不也是栽出了幾根爛蔥麼?可見自家的子孫也未見得就是多麼的不成器,只不過是比不過齊雲和齊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