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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麼也沒有發現。
他很是莫名,只好問初歆:「你爸爸說,我會打你?」
初歆搖頭,音色軟軟的,很認真地複述:「爸爸說,家人,不會,打我。」
陸行川更覺莫名了。
女孩只是看著他,稍歪了下腦袋,似乎奇怪他竟然會不明白。
陸行川最終還是讀懂了她眼睛裡的那句話:
「你不是家人。」
家人不會打她,他不是家人,所以……
他理清了這中間的邏輯。
她把「家人不會打她」,理解成了「除了家人以外的人會打她」。
因為她對這個世界本來的理解就是,人人都會打她。不打她的,只不過是特例……
甚至,別人只要稍微有一點不高興,就會打她。
修長的手指在下面攥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但他面色依然平靜:「不管是不是家人,誰都不能打你。任何人都不可以隨便傷害別人,明白麼?」
女孩沒有質疑他說的話,小臉上的疑惑卻分明更濃。
好像人生中第一次聽到這麼新奇的概念。
不懂。
他默了半晌,輕聲道:「我會慢慢教你的。會讓你明白。」
也不知是在對她說,還是自言自語。
他昨天通過那幾個簡單的問題已經證實過了,初歆的理解力並不比任何人差。
所以她現在會不懂,只是因為,他說的內容,和她自己一直以來的切身經歷,太不一致。
就像生活在地底石穴里的人,一輩子最多見過星星點點的燭火,你很難向他解釋清楚什麼是陽光普照。
初歆一聽他說要教她,倒是立刻小雞啄米般地用力點頭,把別的都拋開了。
他這麼說,意思就是以後會繼續來教她了,對不對?
陸行川又問:「你剛才以為我會打你,為什麼不跑?」
初歆咬了咬唇。
她憑藉經驗能提前發現別人生氣要打她的苗頭。不過就算發現了,她一般也不會逃跑的。
因為那時候她跑不到哪裡去,還是會被抓回來,然後打得更厲害。
所以她只是自己抓緊時間換一個適合挨打的姿勢,這樣就能難受得輕一點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的家就在旁邊,還有外公在裡面,外公會保護她的。
剛才她如果選擇跑,應該能跑掉。
她知道自己可以跑得很快的。
可她還是沒有跑。
大概是因為……
她把自己那一刻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不會,打,很疼。」
陸行川無言地望著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有一點欣慰,儘管她把他理解為了「會打她」的那類人,至少他在她心裡贏得了這一點底線的信任——不會打很疼。
初歆又想了想,低下頭說:「打完,你就,不生氣,了。」
女孩天真純淨的嗓音散在空氣里,聽不出絲毫怨恨,陸行川這次沉默了更久。
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清淡的鳥鳴。
最後他說:「抬頭看我的眼睛。」
這是他第二次對她提這個要求。
初歆依言抬頭,他眸底仿佛沉了一汪靈淨的潭水,清澈見底,卻又不知深淺,讓人參不透。
「這件事也很重要,你要記清楚,記得非常清楚。」
他清晰地、一字字告訴她:
「你不是天生就該被人欺負。」
一縷陽光穿過雲層的縫隙斜照過來,把他半邊蒼白的側臉鍍了一層燦爛的金輝。
初歆記住了他說的每個字。
「歆兒,你再也不需要,靠忍耐別人的傷害活下去。」
*
陸行川留了一段時間給她消化他剛才說過的內容。
女孩安靜地抱著膝蹲在地上,似乎這個姿勢能給她帶來最大的安全感,他也沒有催她起來,就一直陪著她。
漸漸地,困惑從她那張小臉上退去,被嶄新的領悟所取代。
原來外面的世界真的這麼好。
是她想不到的那種好。
在這裡,她根本不應該挨打,不應該挨任何人的打。
真好。
陸行川一直把她所有細微的神情變化收進眼底。終於看見那雙清靈的大眼睛裡放出欣然了悟的光芒,他唇角微上揚了一下,轉瞬間又被壓了回去。
初歆不知道是不是捕捉到了那一剎那,烏溜的眼珠又盯在他臉上看了半天。
陸行川像是沒有注意到,重新試探問她:「昨晚為什麼不回房間睡覺,可以告訴我嗎?」
初歆嘴唇動了動,沒有馬上發出聲音。
陸行川看出她的為難,沉吟片刻,轉而主動猜測:「你是不想和姐姐一起住?」
初歆愣了愣,最後只是說:「會,吵到,姐姐。」
陸行川看了她一會兒:「你姐姐不喜歡你嗎?」
「開始……喜歡的。」初歆過了半天才擠出來。
她沒有說謊。在她剛回來的時候,姐姐也和家裡其他人一樣喜歡她,對她好,也沒有不願意和她住一起。還把自己房間裡所有的好東西都主動分給她,一樣樣教她怎麼用。
她那時候有好多話都聽不懂,經常會弄錯,姐姐都沒有半點不耐煩,還是一點點耐心地教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