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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是冷調的灰藍色,沙發是溫暖的薑黃色,抱枕上印著誇張的英文字母,仿佛在暗示房屋主人曾經的張揚與不羈。
沙發邊散落了病歷資料和一些CT片子,師音撿起來,將它們整理好,規規矩矩擺在茶几上。其中一頁是術後注意事項,被她挑出來,放在病歷的最上面。
背景牆上掛了一些照片,大多是風景照,只有一張帶有人物,是他和朋友一起去登山時拍的合影。
每個人都穿著寬闊的衝鋒衣,渾身包裹嚴實,連眼睛也戴上了護目鏡,以致於她辨認許久,才從這群人中找到他。
靠里的牆壁豎著一排展示櫃,裡面有他收集的飛機模型,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比如質地特殊的石頭,或是螺絲鉚釘組合成的機器人,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買的還是他自己做的泥塑小貓。所有物件都很特別,充滿了大男孩的玩心,還有對生活的熱情。
只是有些可惜,這份熱情現在被蒙上了灰塵。
在他住院的這一個多月里,家中各個角落,全都蒙上了一層細細的塵土,變得晦暗、清冷,甚至,還有些死氣沉沉……
師音看著這棟屋子,開始思考,一個稱職的護工應該怎麼做。
…………
陸明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的眼睛很疼。
吃了止痛藥會犯困,然後睡得昏天暗地分不清白天黑夜。不過他現在瞎了,除了睡覺,似乎也沒有別的事可做。
手術的效果並不理想,出院時醫生對他說,要看術後眼睛恢復的情況來決定是否進行二次手術,又給他開了各種消炎止痛藥,叮囑他一定按時複查。
陸明暉還是無法接受,自己怎麼就瞎了呢?
一個航空機長沒有眼睛,這多麼好笑。
隱隱約約的,耳邊傳來一陣悠揚輕快的音樂聲,好像離得很遠,又好像就在屋裡。
起初他以為是樓下的小孩又在練琴,後來大腦逐漸清醒,是家裡的洗衣機在響。
音樂聲停了。
他聽見拖鞋與地板摩擦的沙沙聲,洗衣機蓋拉開,布料抖動,然後那腳步聲往陽台去了,晾衣杆吱啞啞的搖下來……
其實那些聲音都很輕,只是在失明之後,他的其它感官變得十分敏感,所以不得不在意。
陸明暉慢慢坐起來,雙腳在地上踩踏,有些笨拙的找到拖鞋,然後憑直覺摸索著方向走出房門。
事實證明直覺往往不靠譜,房門的位置,比他判斷中的偏移了幾公分,導致他稍稍磕碰了下。
倒是不疼。
他摸到一條軟軟的玩意兒,雙手貼著門框摸索了一會兒,意識到那應該是防撞條。
他又摸了摸另一側,也貼了防撞條。
陸明暉有些怔愣。
這時,聽見一個清甜柔軟的聲音在右前方響起:「你醒了?」
女孩子的語氣里,透著小心翼翼的討好,「你渴不渴?要不要喝點熱水?」
她的聲音非常動聽悅耳,甜美卻不做作,柔軟而不黏膩,一字一句落在心尖上,像一雙溫柔的手,撫平他即將暴起的壞脾氣。
陸明暉想起她是誰了,皺眉問:「你怎麼還沒走?」
師音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
陸明暉不願接受前女友的施捨,卻不得不承認,眼下自己確實需要一個護工。他心煩意亂,扶著頭往沙發那邊走,沒再繼續糾結師音的存在,說道:「算了,幫我倒杯熱水,再把藥拿過來。」
師音如蒙大赦,轉身去倒熱水。
只是不知道拿哪一種藥,他的藥太多了,既有膠囊,也有沖劑,花花綠綠一堆藥盒,讓她有些發懵。
幸好用藥清單上有標註說明,她認真研究了一會兒,對陸明暉說:「吃藥後可能會犯困嗜睡,要不先吃點東西再吃藥?現在正好是晚飯時間。」
陸明暉沒什麼食慾,眼睛疼,連帶著整片前額隱隱脹痛。
「點外賣吧。」他把手機遞過去。
師音接過他的手機,手心沉甸甸的,他的手機要比她的大上一圈,外殼上還帶著他的體溫,這樣握著,仿佛被他的手掌覆蓋似的。
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飛進腦海,她微微臉紅。
「你想吃什麼?」師音輕聲問他。
「不知道。」陸明暉扶著前額,「你念給我聽。」
師音溫吞的點頭:「哦……那你想吃米飯還是麵條?或者帶湯水的套餐?餃子、餛飩能吃嗎……」
她的聲音很好聽,再簡單的字眼從她嘴裡念出來,也會像樂符一樣悅耳,陸明暉聽了一陣,漸漸忘了她念的是什麼,不過,頭好像不那麼疼了。
最後,他聽見她說:「吃這個吧,好不好?」
陸明暉隨意點了下頭,說:「好。」
點完外賣,陸明暉沒有拿回手機,讓師音幫他查看了幾個通訊app上的消息。
他朋友多,未讀消息積累了不少,大多數人不知道他出了車禍,發的消息仍然是文字的,只有幾個同事發來語音消息,不過那些語音太長,陸明暉不耐煩聽完,就叫師音掐斷了。
師音柔聲問他:「需要給他們回消息嗎?」
「不用。」陸明暉向後仰靠,一隻手肘壓著前額,試圖緩解疼痛。
師音輕輕的把手機放在他的右手邊。
「你拿著吧。」陸明暉淡淡道,「反正我這個樣子,也用不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