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頁
她不敢有異議,換去了前座。餘光見二哥手動上膛,又把槍揣了回去。
不一會兒,劉司機跟在文苓身後走來了。劉司機拉開后座車門,文苓瞧見座上的人,「啊呀」一聲,嗔怪道:「你在這裡怎麼不進去坐坐?說什麼看文件,拿進去看就好了嘛。」
吳祖清只是點了點下巴,示意文苓坐下。待文苓勾身入座,劉司機闔上車門,也繞回了駕駛座。
「去碼頭。」吳祖清吩咐司機,緊接著對文苓道,「你馬上動身去香港。」
文苓微微後傾,驚詫道:「為什麼?好好的日子不要過了?」
「鬧出這麼大動靜你還能過好日子?」
「怎麼鬧了?」文苓笑道,「哦,無非是處理了赤匪,沒跟你打招呼,便氣得要將我送走?」
吳祖清一頓,「你沒動那幫cc?」
文苓也不再裝腔,斂了笑,道:「難不成你擔心我?」又自顧自道,「我可不要你惦記,免得惹急你的貓兒。」
刺耳至極。
蒲郁斂睫,當沒聽見。
吳祖清卻是反問:「那麼吳太太想讓誰惦記?」
文苓怔了怔,冷然道:「黨部若要調查我,我接受調查,也經得起調查。你呢?」
吳祖清淡然道:「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清楚。」
「不妨講講。」
文苓哂笑一聲,「私自插手我的案子,你是存私心,還是有用心?」
蒲郁大致明白了,下令行動的不是二哥,而是文苓。她懷著十二分罪惡感,陳情道:「是我央求二哥經辦此案的……蓮生畢竟是我同門師哥,我想勸降他,就算坐監也留一命。」
「你同情赤-黨?」文苓湊到前座椅背,話不知說給誰聽,「二哥,你可得注意了,小心你這貓兒日後投敵,反咬你一口。」
「這話說出來性質就定了,今天不被查明天也會被查。」吳祖清道,「好在車上只有你我。」
文苓盯著吳祖清看了會兒,道:「這麼說你是擔心我捅出簍子才插手的。我明天就去南京匯報,這一點也會一併呈上去,可以吧?祖清同志。」
吳祖清提條件,「蒲郁沒有參與這個案子。」
「嗯,沒有的。」文苓頗有深意地頷首。
事情沒有向預計的方向發展,文苓沒來得及動身去南京,當夜便被上海站的CC帶走了。
總局是總局,CC是CC,兩個部門。統部是統部,分站是分站,上下級別。
即使文苓當真是CC派到總局的,這等絕密情報上海站完全可以稱不知道。況且,吳祖清作為57號對此都不甚清楚,CC上海站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在上頭有靠山,下頭不知情的話便等於沒有。人際關係是打點出來的,文苓這些年不說打點,不得罪就不錯了。對方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勢必為難她,大不了搞死了壓到最後再走程序上報。
失去文苓對吳祖清來說百害而無一利,吳祖清不得不奔赴南京,在各機關部門中為此斡旋。
夫婦雙雙無蹤跡會令人生疑,吳祖清不能在南京待太久,委以字畫托大老闆的秘書在南京活動一二。
返回上海後,吳祖清帶了些洋貨和香港特產拜訪孫府,說文苓娘家老母病重,他們急著趕回去了沒來得及打聲招呼。文苓暫時留在那邊,他還要回來處理商行的事。
孫仁孚夫婦言關切之語,教吳祖清寬心。待吳祖清離開,孫太太道:「不曉得吳太太還有個媽在——」
孫仁孚詫異道:「怎麼說話的呀!」
「吳太太以往都沒說過娘家的事嚜。我看哪,說不好小兩口吵架了,吳太太負氣出走,吳先生呢追過去,沒哄得回。」
「亂七八糟!」孫仁孚道,「你想什麼我還不知道嚜,陳年舊事不要拿來編排。」
「我編排什麼,你不要發散了。」孫太太對丈夫納姨太太、做倌人的事,怎麼可能沒一點兒介懷,只是曉得鬧起來是什麼下場,不得不忍。當下起身回房,避免爭吵。
算來有些日子了,文苓的事仍無音訊。吳祖清撥電話給秘書問進展,秘書說有轉機,讓他再等等。
也只能等,他還有糖果店的案子要查。
並非什麼鷸蚌相爭坐收漁利的事情,一組釘子銷聲匿跡這麼久,其上峰肯定有所察覺了。要在這樣艱險的境況中釣得大魚,他必須步步謹慎,不容差池。
他習慣作最壞的打算。但好在,身邊有得力門生。
若說蒲郁曾經是個寡情的怪孩子,那麼滬赴投奔姨媽後,也漸漸培養出了屬於人的心。經歷親友離別,她也還是有心的。可親眼看見師哥倒下,她心上那微弱渺茫的火星終是熄滅了。
她實現了最初的信念——唯有拿起槍桿才是活下去的唯一道路,卻發現這道路比活下去還難。她身負肩章,信仰取代了信念。她徹底合格了。
好似旋轉按鈕就能調頻,人前是八面玲瓏的小郁師傅,執行任務是殺伐果決的機器。
在蒲郁破獲大案時,文苓終於現身。二人在孫太太的牌桌上見的面,過節的緣故,牌賭得比平日還大。
蒲郁不大贏錢,輸也輸得不著痕跡。像孫太太這樣的明眼人一看就曉得,小郁師傅是拿出了積蓄來討他們歡心的。
文苓牌技本就稀爛,想幫蒲郁贏點錢回去,結果算來算去倒讓孫太太和了好幾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