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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頭,終於見傅淮錚的車駛近。蒲郁只和蓓蒂說了聲「走了」,蓓蒂也說搭他們的車回舊宅。三人悄然離去,將喧鬧遠遠甩在身後。
「都上教堂里,結果還是承舊習。好無聊。」吳蓓蒂打了個哈欠。其實想將二哥痛罵一頓,但當著傅先生,不好宣講小郁與二哥的關係。
蒲郁轉頭回以寬慰似的笑,「回去早點歇息。」
兩所宅邸離得近,沒一會兒吳蓓蒂就下車了。傅淮錚這才道:「你還好嗎?」
蒲郁輕輕搖頭,轉而問:「那人好像是日語教師,你打算怎麼處理?」
「我派人監視了,順藤摸瓜應當會挖出什麼情報。」傅淮錚道,「木村先生什麼來頭?」
「只是生意人,多年前和日本左-翼有點兒瓜葛。聽聞他私下很反對戰事,倒是罕見。」
「那他很危險。」
「他對二哥還有利用價值,二哥應該會保護他的。」
傅淮錚笑道:「我在家排行老四,你怎麼不喊我四哥?」
「說什麼哪,你比我小一點的好嚜。」蒲郁睨了他一眼。
街市的光透過防風玻璃映在她臉上,好似有某人的影子。好一會兒後,他道:「懷英,你今天很美。」
車駛出法租界,蒲郁道:「去赫德路。」
「你不回家?」
「我想一個人待著。」
「可這段時間你都一個人待著。」傅淮錚停頓片刻,有些難以理解地問,「你期待他來找你?」
「沒有。」心事讓人點破,蒲郁面色微變,「你查了嗎?」
蒲郁蹙眉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吳先生的檔案上寫著『喪偶』。」
蒲郁還抱有一分希望,執著道:「會不會是你夠不到真實檔案。」
「你忘了,我和重慶檔案室主任私交甚篤。」
即使說,本部發過來的絕密資料。若萬霞是內部的人,檔案會寫「已婚」。
其實蒲郁背著淮錚,托青幫線人和原別動組的部下分別打探過萬霞的身份。結果一致,萬霞就是萬霞。
當下真是無話可說了。
傅淮錚道:「我們回家罷。」
喜字窗花目睹賓客們散去,吳宅回歸寂靜。
萬霞安靜坐在床沿,雙手放在膝蓋上。收攏於手心的指尖出賣了緊張心緒。
「萬霞,早點歇息。」吳祖清再度出現,卻只是換了身西服。甚至梳理過頭髮,要去赴會似的。
「祖清,我不明白的你的意思。」親昵的稱呼還有些羞於啟齒,她不敢直視他。
「我還有事。」
萬霞驚詫抬頭,「誒,你要出門嗎?」
吳祖清不置可否。
「可是……」萬霞難掩複雜情緒,「這是我們新婚啊。有什麼不能明早再處理?」
「不如直白來講,我和你結婚只是因為孫會長。你是清楚的,我對你沒有感情。」
萬霞騰地起身,「難道往日的相處,全是假的嗎?」
吳祖清冷淡道:「不是你要求的嗎?你攛掇孫太太給我施壓,能推掉的我都推掉了,不能推掉的——我沒有主動表示過什麼罷。」
「你怎麼……一個女人還能逼迫男人結婚不成?」萬霞難忍道,「你太沒道理了!」
「新女性的說辭,我在別處聽太多了,你不要想用這套話術拿捏我。」
「話術?拿捏?」萬霞蹙眉而笑,「你在哪裡聽說的,蒲小姐那兒對不對?」
吳祖清臉色完全冷下來,「你的喜好全是她的喜好,如今連表情也要學?你學不來的。」
萬霞咬了咬唇,「你那麼喜歡她,怎麼不娶她?」索性一氣說了,「哦!她有丈夫的,她是傅太太。」
「沒錯。」
本以為能激起吳祖清的情緒,可他只淡然一句「沒錯」。萬霞不甘道:「蒲小姐到底有什麼好,同那麼多男人廝混,你過是其中之一。」
吳祖清抬腕看表,微微蹙眉。萬霞此刻清楚了,這一點的波瀾也只是因為急著出門。她希求道:「難道你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嗎?」
「那麼我問你,明知我對你沒有感情,為什麼還和我結婚?」吳祖清道,「因為你對我一見鍾情、一往情深、非我不嫁?」
萬霞一時說不出話。
「怪你自己的選擇罷。」吳祖清說著打開門,「或許你好奇她在我面前是怎麼講你的,她講你門第高貴、知書達理。她從不會在背後非議誰,就是要學,也學優點。」
燭燈照一室淒涼。
起初確是不純粹的,萬霞來到上海後,最常去的是書局。她是預備黨員,經人引薦見到了韓先生。韓先生作為領導,提拔她為正式黨員,指示她去接觸吳先生這位軍統骨幹。也就聽從孫家的安排,與吳先生約會。
可是漸漸地,她對這位有風度、有學識的紳士產生了愛慕之情。明知不能,她還是陷進去了。於公於私,她都想與吳先生成為眷侶。終於等到新婚之日,他卻對她這麼殘忍。
另一邊,吳祖清對萬霞的身份有所疑慮,但尚無線索。至於結婚的理由,的確出於各種利益考量,他沒有說謊。
吳祖清驅車前往公共租界的四馬路,在暗巷停泊,招了輛人力車來到赫德路。
三更半夜,紅磚洋樓家家戶戶的窗皆無光亮。他心存幻想,走上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