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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祖清暫時沒回答。聽了片刻,其實蒲郁也明白了,青年一會兒講蘇聯一會兒講老美爸爸,是政治笑話。
「美國式相聲?」她詫異道。
「Stand-upedy。」他低頭道,「也可以這麼理解,美國式諷刺表演。」
這時,蒲郁聽見青年連珠妙語,蹙眉道:「恐怕不止諷刺,作為中國人我感覺被冒犯了。」
他撫過她的臉,湊在她耳邊道:「這只是一種營造喜劇的手段。小郁,太較真會沒有幽默感的。」
二哥說的話是否令人不悅已不重要了。她耳廓痒痒的,不自在地挪開一寸。台上仍講著政治笑話,台下哄然大笑,但入耳的只有她的心跳聲。
此夜過後,蒲郁沒說什麼,但似乎默許了給他機會由頭來過。
他們如尋常曖昧男女,走進昏暗影院,在歌女的爵士煙嗓與威士忌的泥煤味中私語。霓虹映照維港,船隻搭載他們的澎湃心潮往返。
春去秋來,入冬了。陽光揮散霧靄,吳祖清說天氣好,去爬山。他們走走停停,爬上太平山頂時,星星伴月當空。
山麓往下延展開,他們將全港繁華夜景盡收眼底。
她說原來維港這麼美,真好呀。
哪裡好了,只這麼一點點她已知足。
「如今二哥家財散盡,無法給你建一座山頂宅邸。」
蒲郁轉頭看他,眉眼彎彎,「我不要那些,我只要和你戴同一對戒指。」
吳祖清忽然慌了神。
蒲郁頓了頓,狐疑道:「二哥你該不會……」
「什麼?」吳祖清錯開視線。
「哦,那算了。」蒲郁不會承認有些許失落。
吳祖清轉移話題似的給蒲郁辨認星星。他們在山頂待了許久,高處的風吹著著實太冷,蒲郁哆嗦起來,吳祖清把毛呢外套披在她身上,牽著她下山。
零星蟲鳴自繁茂灌木中傳來,蒲郁自然地憶起初次跟著二哥上山的時候。不是這座山頭,他們身上也沒槍,可心緒與那會兒別無二致。
她說了出當時不敢說的話,「小郁鍾意你。」
猶如小貓輕咬他耳朵,他握緊了她的手。
回到山道馬路,吳祖清放慢步速走在後面些。蒲郁回頭看,發現竟拉出好遠距離。
「二哥?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嗎?」
吳祖清躊躇道:「硬幣不見了,準備乘車的硬幣攏共那麼一個。」
蒲郁好心疼,一個硬幣對她來說都很珍貴。她忙走過去找,黑魆魆難以辨認碎石與硬幣,她著急念叨,「早曉得帶手電筒出門了。」
在吳祖清身邊打轉一陣,蒲郁索性原路返回去找。視線一寸寸挪,還蹲下來拿手摸地,幾乎要將這馬路抹乾淨的架勢。
吳祖清裝模作樣在旁邊東瞧西瞧。蒲郁有些生氣,起身道:「算了罷!沒有就沒有了,我身上還有硬幣的。」
「那怎麼行?」
「找不到呀,能怎麼辦?難道找一晚上嚜。」
「你都仔細看了嗎?」換吳祖清著急了。
「二哥,舍財消災。一個硬幣而已,沒關係的。」
吳祖清在蒲郁周圍找,當真沒看見。他懷疑自己上了年紀,行事不大利落,或者記憶不大清楚了。他沿著路旁灌木叢找,愈發心涼。
蒲郁過來拉他,「二哥,哎呀別找了,我們該回去了。」
「不……」吳祖清轉頭道。話未說完,瞥見了扯著衣袖的手微微閃光。
鑽戒戴在她無名指上了。
吳祖清愣怔抬眸。
「二哥,」蒲郁笑顏動人,「怎麼不早講你丟了這個呀。」
「我……」此刻吳祖清覺得自己是世上最蠢的男人。
蒲郁抬起手,「二哥,快講呀。」
計劃全亂了,準備好的話堵在喉嚨。停頓片刻,吳祖清才接住她的手,「小郁……小郁,你願意嫁給我嗎?」
蒲郁笑出淚花,驀地撲入吳祖清懷中,她環住他的脖頸,跨上他腰間。吳祖清險些閃了腰,好在功夫不減,穩穩承抱住她。
「小郁,嫁給我。」他呼吸急促。
「多講幾遍嘛。」
講幾十上百遍,他好耐心。
終於,她仰頭指著星星,「二哥,你不相信,可它告訴我,我要嫁給你。」
她又低頭,找到他迷人的眸眼,「我願意。」
「二哥,我願意。」
蟲鳴隱沒,公寓臥房吊頂的風扇旋轉著。蒲郁用毛巾輕輕擦拭念真的臉,末了扶著她躺下。
念真不覺得害怕了,她以舒適的蜷縮姿勢睡去,像是回到了母親溫暖的子宮。
夢裡,她朦朧聽見母親聲音。
「……害怕不能像最初的戀愛那樣,但其實為什麼都要像最初的戀愛,不同的人甚至一個人不同的階段,理應有不同的感覺,不同的體驗。念真,阿媽至今只篤定一件事,在還能夠愛的時候,勇敢地去愛。我們足夠堅韌,可以抵禦愛帶來的一切傷害。」
港島無盡長夏,教堂彩繪玻璃窗前,神父見證一對新人的「Ido」。
「念真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蒲郁彎腰對輪椅上的老先生說。
老先生抬頭,迎著透進窗玻璃的彩色陽光半眯起眼。大約思索了會兒,他說:「我見過的。」
我今生今世最美的新娘。
鐘聲敲響,穿白紗捧花的念真漸漸與記憶里的新娘的樣子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