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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訓班的時候,哪怕在天津,你不是這樣。」傅淮錚道,「這件事上你太感情用事了。」
半晌,蒲郁自嘲般呢喃道:「多好啊,那時候,還以為情報工作多少是有趣的。」
「命運選中了我們,而我們沒得選。」
「稀奇,你也會說命運。」
稍作停頓,傅淮錚道:「我來是想和你說,戴主任請你吃飯。」
大老闆是軍統乃至黨國要員,化名繁多、行蹤不定。會見誰大多時候是秘密的。若部下能同大老闆吃餐飯,值得拿出來吹噓好久。
但蒲郁的這場飯局不會輕鬆。
大老闆要求蒲郁從吳祖清身上獲取汪偽政府的情報。若能扭轉吳祖清的意向徹底為己所用,是最好的。
「可惜啊,投錯營。」大老闆嘆息,「還以為是個痴情種。」
周六夜晚,蒲郁隻身到孫府赴牌局。
室內裝潢煥然一新,麻將室的牆壁上掛著兩幅幅鳥居清長、喜多川哥麿的江戶時代風俗畫。孫太太不掩喜悅道:「吳先生送的。」
當下時局也就是投機倒把的親日資本家才有這個閒錢與樂趣。
牌打了好幾圈,蒲郁關於時髦的見解快撰成文章,送畫兒的人來了。他來見孫仁孚,從樓梯間徑直走了過去。
萬霞一同來的,帶了兩盒西點給太太們分食。
「可人兒。」蒲郁右手邊的太太打趣道。
旋即蒲郁便碰了對方的牌,最後胡了個清一色對子,計六番。
之後萬霞上了桌,連連輸給蒲郁。孫太太道:「你今兒運氣不大好啊。」
「嗯……」萬霞笑笑,偷偷去瞧蒲郁的神色。
蒲郁像是有察覺,回視道:「都說麻將看運氣,可將一手爛牌打好也不光看運氣。」
孫太太面子有些掛不住了,仍說笑圓場,「你前陣兒不是給萬霞當陪練嚜,我看萬霞得再練練。」
「那是我的榮幸,就看吳太太有時間沒。」
萬霞道:「沒有時間也要給蒲小姐勻出時間嘛。」
之前蒲小姐不教了,萬霞還想哪兒得罪了人。回頭聽見書房傳出蓓蒂的爭吵,才曉得是為那聲稱謂。
里里外外那麼多人喊他二哥,唯獨她不行,因為某人計較。
沒能耐籠絡蒲小姐,至少得撫順小姑子的心。
萬霞幾番斟酌,還是直言道:「蓓蒂,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與他親近一些。」
吳蓓蒂親切笑著,說的話令人發冷,「你是我二嫂,不該此般伏低做小。你們的事我也沒有要插手,只是為我朋友不甘罷了。」
不甘心的該是萬霞,可如今再無不甘。身份攤牌,只存革命友誼。
自鳴鐘悠長鐘聲傳入麻將室。
不一會兒,吳祖清與孫仁孚下樓來。
孫太太招呼道:「你們也來打幾圈?」
「我要出去一趟,讓祖清陪你們打。」孫仁孚拿了塊西點,話還未說幾句,旋即出門了。
這麼晚了,還不是去花天酒地。
孫太太早已無動於衷,卻也迴避諸位眼光似的,去張羅宵夜了。萬霞說一道去,把座位讓給了吳祖清。
蒲郁忽然沒在狀態。那些話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即使如此,蒲郁仍拿到一手好牌。
有人故意讓牌。
有人也就故意使壞報復。那鞋尖穿底而過,勾住西褲管。
吳祖清摸牌的手一頓,抬手看牌,不動聲色地打出去。
「吃。」蒲郁笑眯眯道。
麻將牌一張張堆擠在綠絨布上,女士先生們的戒指在頂燈照下熠熠發光。
桌底進行無聲的攀岩運動。鞋尖撩出西褲的褶皺,自腳頸緩緩而上。
女傭送來宵夜,孫太太她們回來了。蒲郁轉而翹腿,待她們圍攏牌桌,看不見桌下光景,又悄然地放腿。
鞋尖壓鞋尖,小貓踩奶似的,忽而劃至腳踝輕輕繞圈。
吳祖清攏了攏領帶結。
「吳先生熱啊?」蒲郁問。
「沒有。」吳祖清這麼說,卻是解開了襯衫第一顆紐扣。
「屋裡是有點悶,我開個窗好吧?」孫太太說著,萬霞已去拉開了窗戶。
吳祖清不覺得熱,就是喉嚨澀。
不難猜測小郁的意圖——受到指示接近他。
萬事講究寸度,蒲郁沒再動作。近十一點,蒲郁向諸位請辭,最後餘光落在吳祖清身上。二人間才明白的暗示。
算著時間,在大馬路上繞了一圈,蒲郁讓車夫拉去了赫德路里弄。
韓先生原來的房子住進了新住戶,一家五口人,男人好像上夜班,這時候窗戶還亮著燈。在等男人回家。
尋常煙火看得人心悸,蒲郁收回視線,往柚木樓梯上走。
瞬間,猶水汽卷席,回憶紛至沓來。
「吳先生……好像,就好像飛起了一樣。」
「抱歉。」
「開心的。」
「是嗎?有機會的話,讓你真的飛起來。」
「表字祖清,吳祖清,我的名字。當然,你可以叫我二哥。」
樓梯下,他憑一雙眼就能迷住人。
那聲稱謂旋於她的唇齒,發不出聲。
「小郁。」他的淺笑亦如當年,「Goodnight。」
蒲郁倒退著往上走了兩步。
吳祖清頷首,轉身消失在門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