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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吳祖清身在廣東,從官場飯局聽到這麼個小小逸聞。
管物資調撥的小主任還說:「華北都成什麼樣子了,這幫舊軍閥還出來添亂!」
旁人譏誚,轉而給吳祖清遞雪茄,「才從美國進口的,吳先生嘗嘗?」
剪去前端,用金屬打火機引燃,不待火烤均勻便吸菸。吳祖清道:「我俗人,不講究。」
旁人道:「不講究,都不講究!」
菸絲徐徐飄,繞懸頂雕琢花燈。二胡拉弦入耳,那麼哀切。
入伏,天津日租界多了位喜吃冰的和服美人。不止喜吃冰,還愛打網球、游泳、翻閱西洋時裝雜誌。
蒲郁是靜的,可大小姐不是。囿於小田切府,必須活成那麼個人才教人不生疑。
府外的人,除了教授日語的先生,偶得會面的只有梅繪等女子。蒲郁問淮錚為什麼不來,小田切小姐說美代與傅處長婚期將近,不見為宜。可到底什麼時候成婚,沒人肯給准信。
時間長了,蒲郁也發脾氣,事後又向小田切信賠罪。不由得假想,若以前那青幫太子爺沒死,她早成了金絲雀。
所幸,如今這金絲雀當得還算有價值。取得的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出府,而小田切信渾然不覺。
一門心思想馴服一個人的時候,就有盲點。
拿到時裝雜誌新刊,蒲郁收到傅淮錚的訊號。重要任務,他們需要小田切信日前收到的軍事指令,以及一份特務名單。
蒲郁清楚,是時候了。
滂沱大雨之夜,蒲郁躲在廊下看書。小田切信悄無聲息地靠近,嚇了她一大跳。她忙將書藏在背後,埋怨道:「先生怎麼這樣!」
小田切信說著表示歉意地話,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走了她的書。她慌張道:「不要看!」
書上滿是日文字,小田切信戲謔道:「美代能看懂嗎?」
把書翻開來給她看,偏偏是插圖那一頁。風俗畫,或稱之春色圖,畫的下等武士與游女於屏風前狎昵。
蒲郁咬唇說不出話,面色難堪。
「誰給美代這本書的?」小田切信頓了頓,狀似困惑,「為什麼一個人偷看呢?」
「……我沒有。」蒲郁顫聲道。
小田切信恍然大悟般,「啊,美代思念什麼人嗎?」
蒲郁艱難道:「請先生把書還給我。」
「說起來還未問過,美代做過這樣的事嗎?」
他怎會不知,故意問,故意步步逼近。
蒲郁退到牆上,盯著看不見影子的地板。
「美代這個樣子,和平常不一樣哪。」小田切信的手緩緩落在蒲郁鬢角。
狂風呼嘯,雨打屋檐,如刀鋒急墜。
「簌——」傘面收攏,傘端指向地面,在樓道里劃出蜿蜒水跡。
吳祖清把傘掛在二樓拐角扶手上,繼續往上走。
推開閣樓的門,油燈微光下,赫然見住在一樓的作家韓先生。
吳祖清反手掩門,上前道:「我時間不多,還請長話短說。」
韓先生點頭道:「祖清同志,組織上有新指示了。國際-共產致電,要求我們與蔣就共同抗日進行和談。上海方面必須即刻停止對抗,你能否爭取一定的支持?」
吳祖清思索片刻,道:「那之後,我完全不能插手黨的案子。如果要換取他們的支持,恐怕只能暴露我的身份。」
「你在他們中的位置很重要,這麼做得不償失。」
「組織的意思是?」
「『船夫』是個棘手的人物,不能爭取,便不再具有價值。」韓先生道,「你且試一試,若要行動我們再碰面。」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是昔人非。[28]
是謂——花蝴蝶。
第51章
電閃雷鳴,小田切信在藥物作用下昏睡過去。蒲郁拿他隨身攜帶的鑰匙,潛入書房中的密室。雨夜過後,小田切府一派安寧。但機密文件加密發報出去了,一旦傅淮錚他們展開行動,小田切便信會察覺。
蒲郁沒把握全身而退,可為了讓傅淮錚的風險降到最低,仍得尋出路。也就是說,設計一個替死鬼。
沒有比馮副官更合適的人選了。
馮副官是小田切信安插在傅淮錚身邊的耳目,除之有利於局面。何況,正因為小田切信對馮副官的信任,使之成為小田切信之外與蒲郁打照面最頻繁的男人。
像小田切信這樣的男人,習慣了掌控一切,獨占欲會引起強烈的妒忌心。對蒲郁來說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利刃。
傅淮錚獲悉蒲郁這一計劃,略感沉重。那個不懂男人的小郁,竟能玩轉男人的心了。
當然,這是必須的、理所當然的轉變。
二人裡應外合,製造馮副官對蒲郁圖謀不軌的蛛絲馬跡。
九月,夏意還未完全褪卻。紅軍取得駐西安的東北軍(前身為奉軍)的支持,正式簽訂共同抗日協定。日方極其不滿,四面八方向南京方面施壓。
之後蔣飛抵西安,下達軍事指令。張學良表示反對,建言北上抗日。兩相爭執,戰事懸而未決。
天津方面,小田切信暗中操作,加劇冀察委員會中的派系內耗。總局高層亦各懷心思,不過在對抗日本特務這件事上態度相當一致。
行動以雷霆之勢展開,捕獲大量重要日本特務。
是日,蒲郁似對事態一無所知的閣中金絲雀,在餐桌上談論天氣。待傭人通報馮副官來見,蒲郁作欣喜狀,道:「馮副官給我帶什麼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