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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半分鐘,吳祖清驀地將蒲郁攬入懷。
她悶悶的聲音擊打他的胸腔,「你鬆開。這是寺廟。」
吳祖清道:「我這種人,佛是不收的。規矩壞了便壞了,且讓諸佛看著、聽著,判我這一世的惡。」
「二哥……?」
「下雪了。」
蒲郁抬起頭來。
烏黑天幕,白雪細粒粒飄揚灑下。
初雪覆蓋北平。
電話鈴聲接連不斷在這幢宅邸,那間機關辦公室響起。
警衛與記者擁堵在飯店大廳。
三樓套房的臥房裡,小田切信雙腳騰空,懸樑於吊扇鐵鉤上。他未著衣履,渾身布滿鞭痕,無一寸完好的地方。
就連腳底,也有火燒灼的痕跡。
勘查現場的警察驚愕道:「這可了得,蓄意謀殺軍方的人啊……」
副局長急得焦頭爛額,「哪裡是謀殺,這分明是虐-殺!無論如何千萬不能讓記者拍到,你們聽見沒有!」
「是!」
蒲郁想不起怎麼睡著的了。醒來看見窗外好景,沒由來想起《紅樓夢》里的句子。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第53章
鐘鼓樓鐘聲響徹,蒲郁才發覺這覺竟睡到了下午。
她換上柜子里的短襖與棉褲,也沒張鏡子照一下。不過想來是很鄉野的。
心裡的結還未全解開,但要做個什麼的時候,還是想先找二哥。屋裡沒人答話,她小心地掀開門帘。一眼望盡的房間裡沒人影。
蒲郁往有誦經聲的地方走,路上尋著個僧人,客氣問:「師傅,請問您知道住這兒的先生上哪兒去了嗎?」
「那位施主留了話,晚些回。」僧人微微作揖。
「……師傅。」蒲郁叫住僧人,頗有些難為情,「寺里這會兒還有齋飯嗎?」
「這邊請。」
寺里餐食寡淡,蒲郁卻怎麼也吃不夠似的。吃撐了,坐在門檻下,看微薄的雪從松枝上坍下來。方才生出踏實感,是真的在可以呼吸的地方了。
臘月晝短,陽光漸漸隱入雲後。機關辦二樓會議室大門緊閉,守衛一動不動,像是眼睛也不會眨似的。相較之,傅淮錚如上了發條的偶人,在走廊上來回踱步,抬腕看表。
小田切不再具有價值,該殺之。
傅淮錚近來常這麼說,還給領導分析建言。平津兩地還在斟酌,萬萬沒想到,小田切這就喪命了。
此事不止關係總局或情報部門,也關係華北局勢。何況事發北平,天津、南京方面,以及日方都通電來問。
總局的說法,這是絕密任務,你們平津不要過問,收尾就是了。
北平軍警系統及情報部門幾位老大哥聽了是怒意橫生,當即將與小田切案牽連甚深的傅淮錚扣了下來。
吳祖清以57號身份露面,說要帶走傅淮錚。可老大哥們反而相要挾,將他也扣下了。
衙門官差,尤其黃埔系向來是論資排輩的。總局大老闆(戴笠)第六期肄業,江湖小角色,卻憑藉情報本事成為校長之親信,深得重用,還受命組建了復興社。幾位老大哥是前三期生,如今反被壓一頭,深感不快。
吳祖清,或者說57號是大老闆麾下頭號殺手,沒少因所謂的機密任務無端干涉各站的行動。新仇舊怨,老大哥們當然借題清算。何況,其中還有CC系,等著看戲。
在座有位是從南京調任過來的,過去在文苓的事上受過吳祖清不少好處,難免幫腔說幾句。
官場各個老狐狸,誰還聽不懂,猜不透。其中一位老大哥猛拍桌道:「什麼絕密任務不通報的,什麼絕密任務要這麼虐-殺,我看是瘋了!」
另一位老大哥勸其息怒,吹搪瓷杯里的熱茶,道:「你們的任務,我也不便了解。不過那小田切美代,應該是你們所謂的桃-色間諜對吧?」對方道,「你把這人和傅淮錚交出來,這事就了結了。」
吳祖清笑笑,「我不太明白。」
有人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會劃派系,起紛爭。
除主管黨務與文教的CC系,以復興社為代表的主軍的黃埔系,還有政學系。政學系是老資格,久經宦海,在重大問題上建言常得採納,顯得較為得勢。
可謂統治的三大支柱,皆受蔣掌控。三派之間各有長短,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從未停止過。
黃埔系與政學系主場不同,利益衝突較少。何況黃埔系認為政學系充其量是出謀劃策的師爺,主不了事,有衝突也不動真格。主較量的還是CC系,搶情報、爭功勞,奪嫡系之位。
從CC系來看,政學系是眼中釘,恨不能除之。另一邊受黃埔系挑戰,彼此矛盾尖銳。
對方又道:「你我都是自己人,才坐這兒商討解決辦法。要是事情鬧開了,校長也不好辦,是不是?」
言下之意,我們內部有什麼齟齬,對外都還是一致的。CC系的也在這兒,等你給個交代去復命。若事情拖延久了,日方迫使政學系一幫老頭,向蔣施壓。錯在情報部門,錯在黃埔系,政學系藉此打壓黃埔系,總統心裡是最不好受的。
這個結果,CC系樂見其成。反正最後落不得好的還是你們大老闆,和你57號。
「能否容我打通電話?」這些年來,吳祖清仍對各系鬥爭感到索然,卻很是得心應手了。
「向秘書,把電話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