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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蒲郁沒了權限,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行動。其實她對任命是有微詞的。不止是小郁師傅這麼個身份比別動組組長重要,內部也考慮到「一家人」不能同管兩個分支,以免權力太大。
國府機構繁雜、變動多,派系紛爭不止,上下盛行官僚作風,皆是隱患。
「還是先把重心放在張記上罷。」傅淮錚道。
大抵是交換過秘密的關係,較之女朋友,蒲郁向他傾吐更多。他們可以談工作、生活、感情。有時候蒲郁覺得,有這麼位先生也蠻好的。
淮錚的父親原是央行天津分行的,天津淪陷後調去重慶分行任行長。淮錚從父親的金庫主任那兒借了筆款項,多的蒲郁不曉得他拿去做什麼了,一小部分是用在了張記的。安置女工及其家屬在租界的生活,將門店重新裝潢一番,搜羅昂貴的面料、珠飾等。
蒲郁辦了一個時裝沙龍,邀請了大客戶們,還有幾位雜誌編輯與記者。一群人初回照面,吳祖清坐在萬霞與傅淮錚中間,前排的太太們注意力幾乎都在他們身上。
直到沙龍開始,穿當季高定時裝、禮服的模特們從旋轉樓梯依次走下來,說笑聲才小了下去。
效仿巴黎時裝屋的習慣,蒲郁在秀場落幕時出現,牽著壓台的模特吳蓓蒂返場,向來賓微微欠身。
美人堆里,蒲郁顯得極其淡雅。可在有的人眼裡,最是耀眼。
「感謝我的先生。」她只簡短一句。
掌聲之中,傅淮錚起身致意。
「好一對璧人,真是羨煞旁人。」孫太太笑道。
別的太太戲謔道:「吳先生與令妹,不也是郎才女貌。」
漫天金粉,蒲郁看見吳祖清對太太們淺笑。垂眸,是波光粼粼的長毯。是她荒涼的海。
半晌後,蒲郁送走記者們,又將女工拿過來的新訂單過目,讓其送去大師傅的工作間。蒲郁走進會客廳,與蒲郁私交甚好的先生女士們還留在這兒,三三兩兩聚著談話。
蒲郁受了些恭維,躲清閒似的來窗邊吸菸。
「蒲小姐。」
卻是無處可躲,蒲郁轉頭看去,頷首道:「萬小姐。」
萬霞和其他人一樣,說這場沙龍,說蒲郁的設計。末了還有話似的,站在原地。
「萬小姐訂了『繁華』裙裝,是有什麼細節覺得不合意的?」
「不是的……」萬霞有些難為情,「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我之間但說無妨。」
萬霞手攏手指,啟唇道:「我希望蒲小姐能為我設計婚紗。」
蒲郁愣住了,菸灰落地才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吳先生與我的婚期定下了,我想先徵求你的意見……是不是太強人所難了?」
原來二哥在馬斯南路另購的洋樓,是為結婚準備的。也就是說,二哥瞞著她,一直瞞著她。
不曾看低萬霞,當下更是覺得不能小看了萬霞。知道她與二哥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婚事還未公布便拿來堵她的心。
「怎麼會。」蒲郁展顏而笑,「恭喜萬小姐,要結婚了。」
「嗯。」萬霞抿了抿唇,好不甜蜜,「我同表姐去寺里求了簽,上上籤。大師為我們擇了吉日,在夏至那日。」
每年夏至,是蒲郁從未慶祝過的生辰。
「那很好的。只是……我從未做過婚紗。」
「蒲小姐的才華有目共睹,若我有此殊榮能穿上你做的婚紗,表姐也會很高興的。」
他們的婚禮想低調也不可能低調,讓萬霞穿張記的婚紗,對孫家與張記是互利共贏的事。
蒲郁道:「且容我考慮考慮?改日再談罷。」
「靜候佳音。」而後萬霞回到沙發旁,孫、楊二位太太笑了起來。
掠過一張張臉龐,蒲郁與吳祖清遙遙相望。
她面無波瀾,只是下一瞬轉身去找到淮錚,留下一句「這裡的事拜託你了」徑直離開了。
吳祖清收回視線,接下旁人的話茬,繼續說笑。
入夜,傅淮錚回到他們能一望外灘風景的複式公寓。(蒲郁沒有退租赫德路的房子,但幾乎不去了。)
「懷英?」傅淮錚找遍了里外的房間,沿窄梯上樓頂小花園。果見蒲郁坐在蔥鬱的葡萄藤架下,只是玻璃圓桌上的酒瓶比平日多。
「淮錚。」蒲郁醉眼惺忪地笑,待傅淮錚走近一下跌入他懷中。
傅淮錚撫著她散落的長髮,輕聲問:「出什麼事了?」
「我有點兒難過。」蒲郁抬眸道。
何止有點兒,她眼尾紅了,盈著淚。
傅淮錚把蒲郁抱起來,「懷英,這兒風大,我們下樓去。」
「……他要結婚了。」她悶聲道。
傅淮錚怔然,「什麼時候說的?——沙龍上萬小姐故意同你說的?」
她不答,即是默認了。
「我……」他不知說什麼。
「你不必說什麼。」蒲郁退開懷抱,「讓我一個人待著罷。」
靜默片刻,傅淮錚把外套給蒲郁披上,下樓去了。
漸漸的,琴聲入耳。蒲郁拎著最後還剩半瓶的紅酒,走出花園。在公寓的窄梯上,她又坐了下來。
看不見的牆壁後,傅淮錚重複彈奏一支鋼琴曲,很久也沒停。
終於,蒲郁走了過去。傅淮錚抬手,詢問道:「有想聽的曲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