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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蒲郁不說話,蓮生又道:「會不會太冒進了?」
「登門拜訪確實不妥,這樣好不好?我將吳太太約出來同你見一面。」
「事後吳太太要是怪罪你……」
蒲郁搖頭道:「師哥,沒關係。我也只能幫你這麼多了。」
月底,事情定下了。晴朗無風的下午,狹小而暖和的西式酒館裡,蒲郁同蓮生坐在最深處的座位上。
一個L型轉角,只有他們對坐是靠著窗的,馬路對面任何角度都可以輕而易舉瞄準坐上的人。即使沒有命中,背後的洗手間、側面的吧檯、門外吸菸的人可以立刻圍攏來。
他們在等吳太太。
蒲郁心裡清楚,赴約的人會是吳先生。
路上的一切聲音透過玻璃傳進來,每每聽見車胎軋過石子的細微響動,蒲郁的心便顫一下。她放在膝上的手發冷汗,嘴唇囁嚅忍不住要說話。閉上眼眼前是被血水灌滿的版房,忽而又是光束塵埃中師哥專注裁衣的身影。
「小郁,已經三點過一分了。」蓮生看向壁上的擺鐘。
蒲郁抬手——端起玻璃杯,「再等等吧,太太們總是不太準時的。」
玻璃杯送到嘴邊,又放下了,她指著不遠處的流動攤販,道:「師哥,我想吃糖吃栗子,可以幫我買一袋嗎?」
「多大了怎麼還喜歡吃零食。」蓮生猶豫一瞬,還是站了起來,「你想吃嚜,我去買。」
看著蓮生推門而出,蒲郁整個人仍緊繃著。這段時間壓抑的罪惡感,雙重的罪惡感從腳底蔓延上來,快讓人無法呼吸。
吸氣,呼氣
「砰!」
「砰砰!砰!」
酒館裡待命的人猛地沖向馬路。行人尖叫、逃竄,在遠處漠然地觀望。
蒲郁如彈簧般起身,而後定住了。直到紛亂的槍聲小下去,才僵硬地邁步走出酒館。
馬路中央,蓮生面朝地一動不動。子彈是從他背後來的,但已看不清他身上的彈孔,血模糊了他的衣衫。
倒地的還有他的同志們,少數的幸運兒逃進了小巷。可也不會真的逃脫,總局行動科的人像獵殺一樣對他們窮追猛舍。
蒲郁埋著頭不去看,看一眼便想回頭。她需要儘快走出這片區域。甚至忘了拿外套,她只穿著單薄的窄口半袖旗袍,高領貼脖,風從其他地方灌進來,後知後覺地感到冷。
驀地撞進一個懷抱,蒲郁驚魂未定地抬頭。
說不出話,被迫趔趄一步,她裹入了薄呢大衣里。
「前面封路了。」他眼裡有她讀不懂的情緒,「我來遲了,對嗎?」
第46章
吳祖清攬著蒲郁走了一段路才坐上車。這段路確是緊急封鎖了,他是因為車進不去而遲到的。
車上氣氛僵冷,劉司機開到岔路口,吳祖清方出聲說:「左轉。」
劉司機看了眼後視鏡,斟酌道,「先生是要去……」
「我去哪裡你還知道嗎?」吳祖清的語氣平靜得可怖,「去接太太。」
劉司機垂眸,「先生,我不知道太太在哪兒。」
「你知道。」
聽見這話,蒲郁宕機重啟似的,腦子開始轉了。卻還有些不靈光,將想的話問了出來,「劉司機為什麼曉得?他到底是誰的人?」
下一瞬,蒲郁被迫跟頭髮一齊後仰,吳祖清盯著她道:「你再講一遍?」
司機生怕吳祖清起疑,猛打方向盤左轉。
吳祖清卻沒放過蒲郁,冷聲道:「知不知你在講什麼?」
蒲郁徹底清醒,反應過來這是做給司機看的。她慌張道:「對不起,二哥,我糊塗了。」
她該想到的,文苓迴避劉司機不是因為不信任,相反因為關係匪淺。不過,她無從了解其中經過。
吳祖清丟手靠回椅背,催促道:「開快些。」
若干年前,吳祖清親手處理了王司機,之後向車行聘了這位劉司機。文苓也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吳祖清表露出對劉司機的懷疑,引導文苓認為劉司機與他沒有關聯。
以文苓的作風,必然會收服劉司機來監視他。而這就是吳祖清的目的,通過劉司機反過來探消息。
哪知,有些事情的發展超出吳祖清可控範圍。文苓收了劉司機的身,也收了劉司機的心。之前蒲郁去吳宅,文苓有意避開了。看似巧斷鴛鴦,實際是讓吳祖清耽於風月,而無暇關心文苓幾時回,劉司機又去了哪裡。
吳祖清早有察覺,卻依然對劉司機表現出信任。這樣,就算不能從劉司機那兒獲悉文苓的真實動向,也還能夠瞞過劉司機,瞞過文苓,私下行動。
吳祖清插手這起案子的事,劉司機並不知情。他要走這條路,也是在車上臨時說的,劉司機沒機會給誰傳信。
即是說,文苓事先派人監視小郁,發現蓮生出現,立刻展開了行動。文苓這麼做的用意就很微妙了,是擔心小郁變節,還是疑心別的?
車上三人各懷心思,到了孫府宅門前。
「去請太太出來。」吳祖清吩咐道。
劉司機猶豫道:「先生不同孫太太打聲招呼……」
吳祖清斯條慢理道:「個麼你來做這個先生好了。」
「先生,我……」
吳祖清笑了下,「去罷。」
劉司機忙去了。
遠處飄來模糊的鋼琴樂聲,更顯車裡沉寂。吳祖清摸出槍,蒲郁一驚。他道:「小郁,你去前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