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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局要在短期內找到一個人假扮日本女子是不太可能的,只能另闢計劃。
冀察政務委員會對南京政府來說是地方政權,實際是日本人眼裡的自治政權。
委員會下設部門,管政、財、法等各方面。除了委員,還設參議、顧問等百餘人,大多是宋哲元系、張學良系和原北洋軍閥下野的人物。
曾經被通緝的隱居的,人民痛恨的吸血蟲,投機倒把的親日分子,如雨後春筍般冒頭出來尋發展的機會。他們興官僚主義,奢侈腐敗,仿佛令華北政局衰退回北洋政府時代。
蒲郁曾經的身份引起了總局的注意。前塵舊事了卻,原奉系軍閥將官家千金的頭銜如失去危險性的蒙塵寶玉,有理由重現於世。
經安排,蒲郁去香港,搭英國人的船前往天津。對洋服店經理及太太們的託辭是去北平探望阿令。也許談不上利用,可她還是愧於再次借用阿令的名頭。
三月中旬,夕陽為熙熙攘攘的碼頭鍍上一層粉金的塵,港口停泊的小船偶爾在風吹下晃動,不知名的鳥撲棱翅膀飛起來,向著無人的天際飛遠。
蒲郁在下船的人群里有些顯眼。她戴一頂窄而扁的藍色呢帽,燙鬈的短髮襯小巧的臉,著水藍色垂墜式洋裙,搭皮草領肩,露出脖頸肌膚與一條項鍊。
細碎鑽石鏈條,細碎鑽石鑲吊墜,一顆比鴿子蛋還大些的藍寶石。蒲郁實際的身家加起來恐怕還比不上這條項鍊的零頭。總局不會給這樣的裝配,是二哥給的。
從香港登船的時候,一位老先生塞給了蒲郁一個絲絨盒子。盒子底下有張箋文:「小郁愛鑒珍貴之物借予你,務必如期歸還。」
沒有落款,亦不是二哥的筆跡。看似公事公辦的口吻,抬頭卻是「愛鑒」。蒲郁上次看到這兩個字是在馮四小姐給師哥的信件里。戀人之魚雁往來才會寫「愛鑒」。
箋文燒掉了,項鍊戴在身上,似平安符。
不少打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大約想知道是什麼來頭。比藍寶石項鍊還要浮誇,她踏上石子路,剛伸了個懶腰,便頤氣指使地向腳夫道:「磨蹭什麼呀!就這幾個箱子,還不快些搬過來!」
兩位腳夫挑著幾擔沉甸甸皮箱,咬牙小跑過來。也不見怨懣,反而賠罪道:「大小姐,這可不是幾個箱子,實在和講好的不一樣……」
蒲郁輕哼一聲,「大不了加錢嚒,事情辦妥了自會給你們的。」
便接著往馬路上走,旁的人還在打量,卻見一輛福特汽車開過來,在揚起的塵氣中剎住了。
穿軍裝的青年下車來,向蒲郁頷首,恭敬道:「蒲小姐,我是傅處長的副官小馮,傅處長派我來接您。」
和事先得知的接頭方式不一樣,怎么半路殺出來個副官?
蒲郁頓了頓,仍拿出貴千金的派頭上下瞧對方,「他人呢?怎麼不親自來接我?」
「傅處長有公務在身,讓我先送您去國民飯店。」
蒲郁不曉得說什麼了,只得生硬地試探暗語,「你曉得我的規矩嗎?次等的那是都不行的。」
馮副官道:「傅處長吩咐過,蒲小姐有什麼要求我們都會照辦,一切要最好的。」
沒有對上暗語。
可眼下情形容容不得蒲郁回絕,只得跟這位副官走。
天津開埠最早,多國侵占租界,就以最繁華的商業街來說,橫貫日、法、英租界。
汽車前往飯店的途中,好似掠過不同國度。尤其在錦州道以北,日本氣息濃郁,西洋建築上也掛著能看懂但讀不出的日本漢字。
跨錦州道進入法租界,街上也有三三兩兩穿和服的人。即便在上海,日本人大量聚集的虹口,蒲郁也未見過這般狀況,頓生難言之感。
官家的車在路旁停泊,馮副官請蒲郁下車,招呼門童來搬箱子。蒲郁表面還是作傲然的模樣,掃過周圍的人,揣測狀況。
將蒲郁送至套房,馮副官借房間裡的電話作報告。蒲郁嘀嘀咕咕地稱不滿意,繞到馮副官身後,道:「你們傅處長是嗎?把電話給我,我要和他說話!」
卻見馮副官掛斷電話,回道:「傅處長請蒲小姐稍作休息,一會兒再由我送您去晚宴。」
「晚宴?什麼晚宴啦,人也見不著,就對我支使來支使去的。」蒲郁不滿道。
馮副官淺淺一笑,「小田切先生的私人晚宴,聽聞蒲小姐來,特意邀您參加。」
蒲郁咕噥兩句,蹙眉道:「好啦好啦,我去就是!」
待馮副官離開房間,蒲郁拿起電話聽筒撥打客房服務,一邊提出苛刻的要求,一邊狀似不經意地把玩旁邊的檯燈。
只見檯燈下連著鐵線竊聽裝置。
不論是打電話還是房間裡活動的聲音,皆分毫不落地傳入竊聽者的耳朵里。
種種跡象表明,潛伏的同事面臨險境,而蒲郁作為對方的「未婚妻」,還未露面便被懷疑了。日本人不想讓蒲郁與任何人接觸,要直接見她,或者他們。
由於保密工作,總局只給了蒲郁一個身份,並沒有透露具體任務與其他情報。「傅處長」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是怎麼定親、相識,卻至今也沒有成婚的,得是接上線才能知曉的。
要蒲郁扮演一個驕矜的大小姐已不容易,這下還面臨不可能完成的挑戰。
與「傅處長」不要說在細節問題上說辭一致,見面的第一眼就可能會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