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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應驗了。」文苓舉杯示意,飲盡杯中酒,「祖清同志之城府,令我望塵莫及。」
吳祖清偏以貶作褒,頷首道:「謬讚了。」
文苓笑出聲來,又為自己續滿一杯,「你當真不喝?」
「你要是想買醉,去找真正『首戰告捷』的人。」
「小郁?」文苓眼眸一轉,「情報科的同志過世了,我告訴她嗎?」
「你以為呢?」
文苓看著酒面的弧光,嘆息道:「該怎麼評價,你對她是真的很好,也是真的夠狠。」
「她是我無二的學生,但不是我一人的學生。」吳祖清轉了轉婚戒,「評價留待後世人說罷。不過,興許你我不會載於史冊。」
「借你吉言。」文苓再次舉杯。
以特別身份潛伏的日子並非總那麼驚心,蒲郁閒時看見櫥窗前賣水果的攤販經過,便買了一袋時令的青棗。
對路記者受傷的事,她總有些愧疚。想著提青棗去探望他,趁阿令不在的時候。
攤販挑著扁擔過馬路,電車駛來,接著,吳家的車從轉角開過來,在她面前停下。
車窗搖下,文苓瞧著蒲郁手上的網兜,好奇道:「買這麼多啊。」
蒲郁含蓄地笑了下,「送人的。」
文苓問:「晚上有事沒呀?陪我吃頓飯怎麼樣?」
蒲郁微愣,「現在?」
「需要我和你們經理說一聲嗎?」
說是吃飯,來的地方更像西式酒館,進門沿玻璃窗和木板牆設十來張四人座方桌,走到底有吧檯。空間窄長狹小,燈光不甚明亮,客人卻蠻多,談笑聲中充滿市井煙火。
在角落一隅落座,不多時,餐食陸續傳上桌。幾道冷盤開胃,接著上燉菜與低溫慢煮的安格斯牛尾。經過長時間燉煮,牛肉細綿軟糯,搭配醬汁風味極佳。
文苓佐酒而食,「也只有在上海,才能吃到那麼多地方的美食了。」
蒲郁小心翼翼地使刀叉,「小郁也只有太太身邊才能吃到的。」
「哪裡的話,你做了件衣裳,我應當獎賞你的。」
蒲郁道:「沒有的,出了點小狀況。」
「嗯,對了。」文苓平靜道,「缺的扣子,徹底丟了。」
「……不是說。」蒲郁兀自頓住了,求證道,「是嗎?」
「之所以告訴你,就是因為這種事稀疏平常。」
文苓拍了拍蒲郁的手,輕聲道,「我們能做的,就是收好自己這顆扣子。」
蒲郁彎了彎唇角,有些勉強。想來座椅上那袋青棗沒法送出去了,她沒立場也沒資格探望利用對象。
文苓取出一支煙銜在嘴裡,擦亮火柴的時候瞥見對坐的人,問:「試過嗎?」
蒲郁問:「我可以拿一支嗎?」
「當然。」文苓比出請的手勢。
蒲郁便從煙盒裡抽出一支,有樣學樣地點燃。菸草是澀的,一口吞狠了咽喉有輕微灼燒感,但總算沒有笨拙地嗆出聲。
文苓吐出淺淺煙霧,「菸草公司的廣告,講吸菸有這樣那樣好處,都是唬人的。這東西的好處就是交際作用,問人借火,散人一支煙,來來往往。或者,像我們這樣把等待當消遣。」
「太太在等待什麼?」蒲郁微愣,轉念想文苓當然不會閒來無事請吃飯。
聽見背後傳來侍應生招呼客人的聲音,文苓道:「來了,對嗎?」
蒲郁抬頭去看,一時有些驚訝。生怕對方瞧見她,立即又收回了視線。她聲線不太穩,「太太曉得,才帶我來的嗎?」
「曉得什麼?」文苓笑得坦然,好似真的不知情。
穿針引線,面子是一樣,里子又是一樣。入了門的人理應諳熟於心,不能怨複雜。
蒲郁吸了口煙,撣菸灰,淺笑道:「那麼,我要怎麼做?」
第45章
來者是蒲郁的舊識,師哥蓮生。當初他與馮四小姐私奔後,蒲郁沒再聽說過兩位的消息。如今看著有些陌生,他穿西服,卻是各方面都很粗糙的次品。張記出來的學徒,不說穿多好,起碼是講究細節的,看樣子他已然忘本。
不對,他應該是故意這麼穿的,好融入這爿店的氛圍。
蓮生徑直走向吧檯,在兩位客人中間的空凳坐下。
角落座上,文苓低聲道:「他右邊那個,看見了嗎?」不經意輕點了幾下煙,譯出來是「CC」。
不完全等同CC系,這裡指CC系主導的情報部門。他們針對反黨的言論、組織,有權調查黨內人員,包括蒲郁所在的總局。
同時存在兩所情報部門,儘管一所負責黨務,一所負責軍方,但案件也可能重合。時有迫於案件性質的變化,一邊收集的情報不得不轉移到另一邊的情況。(功勞自然送予另一邊了。)也有在沒有明確指示的情況下,出於某些原因,一邊破獲了情報並不知會另一邊的情況。長此以往,互不對付。
尤其CC權力觸角深廣,不僅幾乎壟斷郵政,還能夠掌握總局的人的情報。(你的情報掌握在別人手裡,等於隨時有暴露的風險,恐怕沒有哪個情報分子不忌憚、嫌惡。)總局的人是很牴觸CC的。
以前蒲郁不清楚各中門道,只是覺出二哥與文苓之間有溝壑,傻兮兮問二哥,「文小姐是CC系的嗎?」如今明白疑點在哪,這種話再問不出口。
蒲郁問:「太太怎麼曉得?」